众人看到皇室来了,都停下说话,静静恭候皇子及公主们到来。裴纪安一眼就看到了李朝歌,不止是他,在场所有郎君无?论认不认识李朝歌,此刻都忍不住往她的方向看。美人如玉,气势如虹,她的脸庞映照在晨光中,像是打了?层柔光一般,看着养眼极了?。
裴纪安也忍不住看了?几眼。这个女人别的不提,身材长相着实得天独厚,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李善等人走近后,裴纪安才突然惊觉,李常乐也在,而且就跟在李朝歌旁边。
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裴纪安尴尬,连忙上前请安:“参见太子,参见赵王,参见安定公主、广宁公主。”
李善慢慢勒住马,和裴纪安寒暄,其他世家子弟也纷纷上前行礼。李朝歌懒得听他们客套,她眼睛转了一圈,问:“顾明恪呢?”
正在寒暄的世家子弟们话音一停,相互对视,都看好戏般看向裴纪安。昨天宫里猛料频出,先是走丢的安定公主找回来了,紧接着裴纪安和广宁公主赐婚,再然后,安定公主竟然看上了?裴纪安的表兄!
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现在,紫桂宫已经没人不知道裴家被天恩相中,说不定,要尚两位公主了?。
裴纪安暗暗叹息,李朝歌真是闲不住,随时随地都要惹出些动静来,一刻都不肯安生。裴纪安说:“表兄也来了,但是表兄身体不好,性情喜静,便去清净处养神去了。”
李朝歌扬首看了?看,立刻驭马朝外走去:“你们不用管我,一会直接出发吧。我陪着他慢慢走。”
说完,她头都没回,就驾马冲到外面了。
李朝歌走后,剩下的儿郎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似调笑似看热闹。这种事怎么说呢,两人同是公主,李常乐在宫廷里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成年后嫁给世代公卿的裴家长子裴纪安,而李朝歌本就差一截,最后却看上了?寄住裴家的表公子。
出身差一截,教养差一截,夫家更是差了?一大截。就算顾家祖上清贵又如何,祖上的清名能当饭吃吗?大概环境决定命运,一个人从小的出身,真的决定了?她的眼界吧。
李朝歌和李常乐都是他的妹妹,李善没有多说,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众人应是,郎君们一起调转马头,各家各户的侍卫纷纷上前,护送着小主子进?山林。前面浩浩荡荡,人头攒动,而队伍后方却无人问津,稀稀拉拉地跟着几个人,对比之?下尤其萧条。
李朝歌皱眉,挥开前面人扬起来的尘土,对顾明恪说:“顾公子,我倒不在意走在最后,可是实在不喜欢吃别人的尘土。不然我们走快些?”
顾明恪今日还是一身白衣,清晨的雾落在他身上,清清冷冷,朦朦胧胧,像是要融入晨霭一般。连灰尘都仿佛自惭形秽,不敢落在他身上。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走在最后,李朝歌脸上荡了一层土,顾明恪身上却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顾明恪不为所动,说:“公主若不耐烦,自行离去便是。我体?弱多病,不可剧烈运动,恕不能奉陪。”
李朝歌看着他的脸,心?想亏他好意思,能说出“体?弱多病”这四个字。有美人在侧,李朝歌也不在乎吃土了?,她同样松松握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顾明恪身侧:“公子体?弱多病,那我更要好好保护公子了?。公子放心,我今日绝对随行在你左右,绝不离开半步。”
顾明恪依然专注地看着前方,一个眼神都没往旁边分,看起来完全不在乎李朝歌。但他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她终于不再执着于贪狼了,顾明恪的任务获得了?极大进展。坏消息是,她好像看上他了?。
北宸天尊主管刑狱千年,习惯了被人疏远,被人惧怕,甚至被人咒骂,却是头一遭被人追求。
现在来人间执行任务,竟然这么危险的吗?
李朝歌和顾明恪慢慢走,前面的人走远了?,扬起的灰尘也渐渐远去。李朝歌不必担心?一张口就吃一嘴土,她轻轻扫了顾明恪一眼,浅笑道:“事到如今,顾公子还要坚持不认识我吗?”
顾明恪淡淡道:“昨日公主壮举,在下自然认识公主。”
想不认识她才比较难。恐怕如今,紫桂宫没人不知道安定公主李朝歌的大名了?。
“那之前呢?”
“昨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下不知公主指的是哪里之?前。”
“那我说的再明白一点。”李朝歌定定盯着顾明恪,低声道,“剑南道十里大山黑森林,以及,屏山。”
顾明恪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静静回望李朝歌,道:“在下自小体?弱,这些年除了长安洛阳,再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公主,你认错人了。”
李朝歌和顾明恪对视片刻,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李朝歌轻轻笑了?,点头道:“好,你不承认。我这个人最喜欢勉强别人,你不承认,我偏要让你承认。”
什么毛病。顾明恪收回视线,对着前方静静道:“公主,进?林子了?。麻烦看路。”
李朝歌哼了一声,觉得这个人无?趣极了?,跟他说话比跟冷冰冰的法条说话还无?聊。
两人并肩走在丛林中,四周是被侍卫刻意赶过来的猎物,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动手的意思。李朝歌走了一会,指着旁边的一株菌,说:“这里竟然有虎爪菌,这种菌吃了?致幻,连老虎都能在一炷香内放倒。若是采集一些用来狩猎,岂不是事半功倍?”
顾明恪淡淡嗯了一声,一副随着李朝歌去的样子。过了?一会,李朝歌又看到一株藤蔓,说:“铁钱蔓,这也是能昏迷猎物的,来人,都摘下来,一会分给众人。”
侍从听闻,立即上前摘藤蔓。李朝歌看向顾明恪,顾明恪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察觉到她的视线,顾明恪微微一笑,说:“这些植物都生长在剑南,公主对它们的功效最了?解不过。公主自己做决定就好,看我做什么?”
李朝歌脸色沉下来,对侍卫使了?个眼色,冷声道:“不用摘了?。”
侍卫停住,他们不明所以地看向莫名生气的公主,再看看风轻云淡的顾家郎君,不明白公主这是怎么了?:“公主,既然对狩猎有帮助,为何不摘一些送给太子和赵王?”
顾明恪唇边淡淡笑了?下,拉动缰绳,继续往前走。李朝歌看到他的表现,心?中知道这个人精明的很,靠这些来试探他,绝不会成功。
李朝歌很快放弃,她勒着马上前,随口对侍卫道:“骗你们的,有毒,不要碰。”
侍卫悚然一惊,齐齐吓了?一跳。这时候李朝歌已经追上顾明恪,问:“你似乎对裴纪安很关注,以你的才能,绝不会屈居裴家。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公主谬赞。”顾明恪说,“他是我的表弟,我关注他天经地义。”
李朝歌挑眉,颇为怀疑:“你们真的是表兄弟?裴纪安那颗歪瓜裂枣,长得出你这种表兄?”
顾明恪极正经一个人,听到这话都差点笑出来。他无?奈扫了李朝歌一眼,眼中疏影横斜,碎光清浅:“公主,慎言。”
第21章 意外
李朝歌一直觉得就是他, 等听到“慎言”这两个字时,她心中越发断定。
那天在黑森林,她刚刚重生,正值对自我的怀疑期。那时候她问如何才能同时做好一个皇帝和女儿, 他也说了“慎言”。
语气, 声音,咬字, 一模一样。李朝歌表面上没反驳, 实则心?里暗暗笑了。不承认又如?何, 还不是让她试探出来了。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走在丛林中, 马速一个比一个悠哉, 不像是狩猎,更像是来养老的。两人正在走着,前方丛林忽然传来动静,一只狍子迎面朝他们跑来,察觉到前方有人,狍子中途转换方向,飞快地跃过灌木丛, 窜到树林深处去了。
李朝歌, 包括顾明恪, 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看着,目送狍子远去。狍子逃走后, 后面森林中传来追赶声,间或有箭矢飞来:“快拦住那只狍子, 别让它跑了!”
众人大喊着追到这一带,他们骑着马走近,发现李朝歌和顾明恪停在树林下, 四周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踩踏、狩猎的痕迹。追捕的人愣了一下,问:“刚才有狍子跑过来吗?”
“有。”李朝歌手里握着马鞭,朝左侧指了一下,“它往那个方向去了。”
追捕的人一时没法理解现在的情况:“你们看到了?”
“嗯。”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点头。追捕的人愕然张大嘴,片刻后,不可置信道:“安定公主,既然你们看到了,为何不抓?赵王和广宁公主追了好久,眼看就要抓到了,怎么又给放跑了?”
说话间,身后有另一阵马蹄声靠近:“怎么了,抓到了吗?”
追捕的人停止说话,转身给来人行礼:“赵王,广宁公主。”
李怀和裴纪安等人保护着李常乐,慢慢跟上来。李常乐骑术很一般,再加上她今年十四岁,身量没完全长开,骑在马上左右掣肘,连坐都坐不稳,更不必说拉弓射箭。她来狩猎,其实完全在抢侍卫或兄长的功劳,真自己打猎,那是一只都射不住的。
可是李常乐依然乐此不疲,她走近后,忙不迭问:“那只鹿呢?”
追捕的人尴尬,拱手道:“回公主,那只狍子本来已经被我们围住了,我们把它赶往这个方向,没想到,最后关头却被它溜走了。”
“啊,溜走了?”李常乐语气非常失望,“你们谁出了错,为什么会让它溜走?”
追捕的人不说话,悄悄扫了李朝歌和顾明恪一眼。李常乐顺着下面人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李朝歌就在不远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裴纪安见状,连忙圆场道:“公主,我表兄身体弱,不擅长骑射,恐怕无法围堵猎物。公主若是喜欢,我陪公主猎一只。”
李怀也说:“是啊,长宁,没事,后山还有许多狍子,阿兄一会再帮你打一只。”
众人都觉得是顾明恪太病弱了,无法骑射,所以才把送上门的猎物放跑了。而李朝歌据传功力很厉害,但是众郎君没有亲眼所见,现在不免心?生轻视。所谓很强,恐怕只是虚有其名吧。
这两个人太废物了,狍子都赶到他们面前,他们竟然抓不住。
李常乐噘着嘴,不情不愿道:“好吧。”
众郎君见李常乐低落,又怜惜又受鼓舞,纷纷自告奋勇,要帮李常乐打猎物。而林子对面,“很废物”的李朝歌和顾明恪两人,依然无动于衷,提不起任何兴致。
众人乌泱泱往刚才狍子离去的方向追,李朝歌和顾明恪留在最后,等所有人过去后,他们才跟上。裴纪安策马走过,回头时,他见那两人并肩立于树下,李朝歌昳丽,顾明恪清冷,两人都穿着一身白衣,两人都懒懒散散,林间斑驳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当?真有一股神仙眷侣、遗世独立的味道。
裴纪安不知为何,心?里重重一沉,一股无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
李朝歌转身,似乎在和顾明恪说什么话。裴纪安正要细看,后面的人马已经跟上来,很快将视野挡住。裴纪安不由拧眉,这时候前面传来李常乐的声音,裴纪安只能应了一声,骑马快步追上去。
这次狩猎在李朝歌看来,无异于菜鸡互啄。李朝歌不想和菜鸡争,便主动让开路,让他们先走。李常乐和李怀的人浩浩荡荡,走了许久都没走完,李朝歌想起什么,转身和顾明恪说:“这次狩猎,你有什么想要的猎物吗?”
如?果喜欢,她勉强和菜鸡争一争,送他一只也无妨。
“没有。”顾明恪摇头,淡淡瞥了李朝歌一眼,“春三月禁畿内渔猎采捕,自正月至五月晦。如?今二月,禁猎。”
这条敕令是前年皇帝发的。但是,凡事有例外,爱女广宁公主想要游猎,偶尔违背一次也不算什么。
要不是顾明恪说,李朝歌也不记得这条禁令。李朝歌挑挑眉,又问:“那喜欢的植物呢?”
“山野之物,谓草木药石之类,辄取者,各以盗论。”
李朝歌点点头,不想再问了。和顾明恪聊天,仿佛随身带着一本全唐律,遵纪守法的光辉时时刻刻照耀全身。
李朝歌向前看了看,见那些菜鸡们都走远了,她突然驭马,朝前冲了两步,马很快在树林中跑起来:“既然你不想去,那就在这里待一会吧。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李朝歌马术极其成熟,即便周围长满了树木灌丛,也不影响她很快跑起来。顾明恪没有问李朝歌有什么事,能让她离开的,还会有什么事呢?
顾明恪身形没动,座下的马却如通灵一般,无师自通地往李朝歌的方向走去。方才李朝歌看着顾明恪,反过来,顾明恪也在看守着她。现在李朝歌开始活动了,顾明恪的任务也要开始了。
李朝歌纵马,很快追上前面的大部队。此刻众人正兴高采烈地追野鹿,山林中箭矢频频穿过,没人留意到李朝歌来了。李朝歌不声不响,从旁边树上拔下来一根箭,搭在自己的弓上,看似瞄准野鹿,实则矛头暗暗对准裴纪安。
李朝歌有仇从不过夜,昨夜饶他一命已是极限,现在,该索回来了。
李朝歌手指倏地松开,箭矢如一阵风般,朝着裴纪安的后背疾驰而去。飞到一半时,突然有另一只箭撞到李朝歌的箭矢上,她的箭尖微微偏转,穿过裴纪安身侧,猛地扎向野鹿。李朝歌力气极大,野鹿被这一箭射穿喉咙,当?场倒地。
众人正在收缩包围圈,这只鹿机警灵活,箭矢完全射不住它,只能用网来围捕。他们正在紧张地布局,没想到凭空飞出来一支箭,直接将野鹿扎了个对穿。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回头。
是谁有这么好的准头,这么强的臂力?都过了这么远,箭矢的力道竟依然如此强劲!裴纪安感觉到背后一阵劲风向他袭来,还不等他反应,那只箭就穿过身边,射向野鹿。裴纪安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射鹿的,是他误会了。
裴纪安也跟着回头,果不其然,李朝歌的手指还搭在弓上,看来刚才发箭的人就是她。不过她却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疑惑。众人见是李朝歌,又惊讶又意外:“安定公主?”
李怀也意外了,他看看林子中一箭毙命的野鹿,再看看远远立在人群外的李朝歌,颇为震惊:“皇姐,这竟是你射的箭?皇姐好弓法。”
众多郎君同样叹服,纷纷跟着称赞。他们刚才还以为李朝歌徒有其名,不过如?此。没想到,人家只是真人不露相而已。
李朝歌一箭落空还得了许多赞赏,她心中颇为一言难尽,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能冷冷淡淡颔首,道:“失了准头,让诸位见笑了。”
众男郎一齐哽咽,这还叫失了准头?现在谦虚,都这么丧心病狂不讲原则的吗?
众人恭维完李朝歌后,调转马头,寻找下一个猎物。刚才的野鹿自有侍卫收拾,他们这些贵族公子哥只需要玩尽兴就够了。
李朝歌跟着人群一起转移。她骑马时,眼睛悄悄扫过众人。刚才那个撞歪了她箭矢的缺心眼到底是谁?不会射箭就不要出来晃荡,白白耽误了她的大好时机。现在好了,他们已经注意到她了,再下手要比刚才困难的多。
很快树丛里又跳出来一只野猪,众人蜂拥而上。李朝歌混在人群里,确定周围无人打扰后,再一次发箭。这次,她的目标是裴纪安的马腿。狩猎中马蹄混乱,如?果能让裴纪安落马,就算死不了,也能将他踩成残废。
嗡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李朝歌放下弓,好整以暇地等着裴纪安坠马。然而这次,在箭矢即将靠近裴纪安的时候,前面有一支箭突然折断,箭羽被弹飞,以一种违反常识的角度撞到李朝歌的箭矢上。她的箭锋被撞歪,铮然飞出人群,稳准狠射入地面,过了很久,尾羽都在嗡嗡震动。
众人被这一箭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又是李朝歌。他们本来在奇怪安定公主射地面做什么,这时候突然有人眼睛尖,嚷嚷道:“石头下面有蛇!公主射中了蛇!”
众人大哗,蛇在石头下面的洞穴里冬眠,地面上根本看不到,安定公主居然能发现,并且一箭射中。此等功力,此等眼力,简直出神入化,不可捉摸!
一众郎君原本还对李朝歌是高人的说法将信将疑,现在亲眼见李朝歌射了两箭,他们心服口服,瞬间对李朝歌改观。大唐尚武,男子们又最信服武力,李朝歌展现出强大的实力后,无论这些人原本怎么想,此刻都清一色推翻评价,对李朝歌印象大好。
而且公主不光武艺高超,心?地也极好。她害怕众人被蛇误伤,竟然未雨绸缪,提前将蛇射杀。既有男子的强大又有女子的细心?,这等心?性,远非寻常女子能及。
郎君们鼓掌,纷纷叫好。李朝歌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无语地收起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