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军有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全军皆是骑兵,每人一匹战马。
这个优势是别的大唐军队很难企及的,只有羡慕的份。平日看不出骑兵有多大的好处,一旦到了战时,骑兵的机动性就非常可怕了,日行数百里,一日之内可转战南北,行踪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这要得益于顾青的不正直。
就是因为他太不正直了,与当朝宰相无数次私下的勾兑交易,彼此狼狈为奸,明里暗里给安西军争来了不少好处。
战马,粮草,兵器,铠甲。不管用不用得上,先弄到自己手里再说。
这就像平安格勒战役,李云龙为何有底气打平安县城?因为手里的重家伙多,队伍壮大,所以晋西北才会乱成一锅粥。
如今的顾青也是如此。
论战力,安西军将士虽然实战不多,但整整三年每日风雨无阻操练,体能体力方面在大唐的军队里毫无争议的当数第一。
论装备,全军五万多人,每人皆有战马,兵器甚至过剩,粮草充足,主帅大方,隔三岔五有肉吃,经过顾青的一连串赏钱吃肉喝酒等举措后,军心士气也正在巅峰状态,像一个常年干燥的火药桶,一点就炸。
战力足够,装备足够,军心士气如虹,左右一场战争的胜利因素,安西军几乎全都具备了,按李团长的话说,“这样的富裕仗俺老李这辈子都没打过。”
巧合的是,庆州城正好位于晋西北。
顾青打算让晋西北也乱成一锅粥。
他的底气就是麾下骑兵的机动性,以及将士们超出水平线很多的体力和战力。
有了机动性和战力,关中平原就是安西军的后花园,来去自如。
顾青盯着地图,研究了很久,到了后半夜,大营将士全都沉睡时,顾青仍点着蜡烛没睡。
一件皮氅搭在顾青的肩头,顾青赫然惊觉,扭头一看,竟是皇甫思思。
“已是半夜,你还没睡?”顾青温和地笑道。
皇甫思思没回答,而是给他端来了一碗面片,里面加了胡椒,顾青笑了,端起碗很快将面片一扫而光,意犹未尽地咂摸嘴,满足地叹道:“把你带出龟兹城,应该是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
皇甫思思幽幽道:“以前在安西时,只见你威风凛凛,一言定万人生死,没想到你也很辛苦,别人都睡了,你还在看地图,处理军务,果然权贵的地位都不是平白得来的,付出的辛苦别人看不到。”
顾青笑道:“你也是出身将门,应该对此很熟悉了。”
“是,我父亲生前也和你一样,每日总要忙到很晚,那时的河西节府战事不多,可他还是很忙,忙得连后院都很少回去,忙完了往往就在书房里一躺,醒来便披挂出府巡营了。”
顾青叹道:“战事紧迫,我是一军主帅,做出的每个决定都关系到胜负,关系数万将士的生死,我不得不谨慎小心,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这辈子我都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皇甫思思轻声道:“你做的都是军国大事,我帮不上忙,我就在旁边的角落里陪你,你若饿了,冷了,只管叫我,我能做的只有把你侍候周到,不让你分神分心。”
“好。”
皇甫思思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道:“大军又是开拔,又是征战,应该缺钱吧?”
“当然缺钱,康定双那里已经很为难了,我也不忍再跟他要钱,待他缓缓气再说,打下庆州后,我还得想办法捞点钱,让将士们多吃几口肉。”
皇甫思思道:“不知该不该说,我……开客栈这些年,囤积了一些胡椒,托了安西军的粮官装在后军辎重里,你若缺钱,不妨将那些胡椒卖掉,或许能卖不少钱。”
顾青失笑:“胡椒能卖多少钱?你那点私房钱全部拿来买胡椒,也就几百上千贯的,买不了多少粮食和肉……”
皇甫思思急道:“不止几百上千贯,我攒了一千多斤胡椒,值不少钱呢。”
顾青茫然道:“值多少?”
皇甫思思古怪地注视着他,道:“你难道不知,胡椒在大唐非常紧俏,几乎等于同重的黄金么?”
指了指顾青刚才吃过的面片,皇甫思思道:“刚才你吃的面片不值钱,但里面洒的些许胡椒折算成钱的话,约莫值几十文呢,咱们后军的辎重里有上千斤的胡椒,你说值多少?”
顾青惊愕半晌,吃吃地道:“胡椒……如此值钱?”
皇甫思思点头:“胡椒在西域不算贵,但进了玉门关,在关中地带却非常贵,关中商贾向来就有‘一两胡椒一两金’的说法。”
“如此值钱的东西,为何大唐的商人不去西域蜂拥采购胡椒呢?一来一去赚的差价足够三代吃喝不愁了。”
皇甫思思叹道:“你以为胡椒那么容易买到吗?龟兹城里到处都是胡商,可他们每次带的胡椒也很少,充其量一两斤而已,我这上千斤的胡椒可是多年积攒下来的,而且还是靠我在龟兹城开客栈,与那些胡商们来往熟了,人家才愿意卖给我,就算在西域,胡椒也是有价无市的。”
大半夜的,顾青被惊到了,后背冒了一层汗。
见顾青一副难得一见的惊讶样子,皇甫思思噗嗤一笑,将软香的身子凑过来,轻轻磨蹭着他的胳膊,娇声道:“侯爷,这一千斤胡椒若作为妾身的陪嫁,不知够不够呢?”
顾青苦笑道:“够,太够了,理论上你能娶一支军队,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小富婆,太震撼了……”
皇甫思思小嘴儿一撅,道:“我才不娶军队呢,我只想要侯爷娶我,我有陪嫁哦。”
顾青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咧嘴道:“你太客气了,怎敢劳您大驾嫁给我,应该是我嫁给你才对,大姐,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不想努力了……”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然后红着脸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感受那股入手软香的柔软……
“侯爷,妾身可能病了,妾身的心跳得好快……”
顾青仍沉浸在一千斤胡椒的价值里不可自拔,反倒是对手上的触感浑若不觉,接着忽然一把推开皇甫思思,道:“你正经点,我先办正事,办完再来给你治病……”
说完顾青高声叫韩介进帐,吩咐道:“后军辎重里有一千斤胡椒,你马上带亲卫去把胡椒弄回来,然后让王贵带十斤胡椒进原州城卖掉,试试胡椒值多少钱。”
韩介领命而去,直到他走了以后,顾青才反应过来,咦?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环视帅帐,皇甫思思不知何时已悄然出去了。
顾青咂咂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的那股柔软幽香仿佛仍停留在手心。
顾青眨了眨眼,然后立马冲出了帅帐,嘴里喃喃道:“这瓜女子,有病就要治,怎能讳疾忌医呢?心跳太快可不是小事,我必须帮她检查检查……”
……
第二天上午,顾青再次聚将。
“打庆州,但不要急着打下来,先围住再说。”顾青指着地图,道:“我们再给叛军布个局,若叛军从宁州派兵来救,我们便在半道上狙击他们,若叛军没有动静,一心只以攻下长安为目标,咱们就把庆州吃下去,接着吃下宁州,晋州,蒲州,他们前脚攻破城池,咱们后脚跟着收复。”
顾青说完,见帅帐内诸将都没吭声,便道:“有话就说,你们没了疑虑,才能卖命征战。”
常忠忍不住道:“侯爷的意思是,围住庆州,然后半路狙击叛军?但是如果叛军派主力回援怎么办?若对方回援兵力有五万人,十万人,怎么办?”
顾青叹道:“你们都是猪吗?如果对方人多,当然掉头就跑啊,不然留在原地等灭门呢?我估计叛军不大可能派主力回援,相比之下,攻下长安城对安禄山的诱惑更大,他不可能为了庆州而放弃进军长安,所以他派出来的援军大约在两三万之数。”
李嗣业挠了挠头,道:“侯爷,敌军人多咱们就跑,不算临阵脱逃吗?”
“征战的目的跟赚钱一样,用最小的代价赚取最大的利润,咱们安西军只有五万人,凭什么跟二十万叛军正面相抗?敌众我寡之时,当须审时度势,不必做无谓的牺牲,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留实力,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明白吗?”
众将纷纷点头。
顾青见众将没有反对意见了,于是直起身道:“好,现在我来颁军令。常忠。”
“末将在。”
“你领一万骑兵马上出发,绕至庆州和宁州中间的平原待命。”
“沈田。”
“末将在。”
“你领一万骑兵同样绕至庆州和宁州之间待命,你与常忠一东一西,离官道数十里隐蔽,一旦敌军从宁州派兵援庆州,你和常忠便发动,两面夹击将敌军狙击于半道上。”
常忠和沈田二人领命。
“刘宏伯。”
“末将在。”
“新募的一万团结兵在你手里也练了一年多了,我想先看看团结兵的成色,围庆州,打庆州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城里只有三千叛军驻守,你若打不下来,自己吊死在城楼上谢罪吧。”
刘宏伯凛然抱拳:“若攻不下庆州,末将提头来见。”
顾青扫视众人,道:“明日辰时造饭,全军拔营,急行军至庆州,咱们安西军第一战的重点不是打庆州,而是打援。这一战若打得漂亮,远在长安的天子必有嘉晋。能否升官封爵,看你们自己舍不舍得拼命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福兮祸伏
夜深人静,顾青在大营内巡弋,每经过一座营帐都会撩开门帘往里看一眼,见将士们都在沉睡,于是轻轻放下门帘离开。
临战前的宁静,大营内似乎没有太紧张的气氛,将士们一如既往地睡得香甜,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有些营帐内睡不着将士还在兴奋地窃窃私语。
顾青特意站在营帐外听了一会儿,将士们议论的是明日的交战,他们要斩多少叛军人头,每个人头价值多少,斩够多少以后便能在家乡盖多大的房子,娶个怎样漂亮的婆娘,买多少亩地,奢侈一点的话或许能买得起耕牛。
从农户迈入地主阶级,靠的就是这一战的叛军人头了。
讨论很热烈,每个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他们嘴里的叛军人头已经成了抢手货,成了倒卖的商品,成了未来美好生活的酬劳。
顾青站在营帐外听了很久,然后面带微笑悄然离开。
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样子真的很美好啊,哪怕是在战场上,都是为了活得更好而杀敌,这才是底层的人活着的真正模样,什么忠君,什么报国,都不如自己口袋里的赏钱实在。
段无忌跟在顾青身后,直到顾青巡完大营回到帅帐,段无忌才道:“侯爷,军心士气可用,明日之战必胜。”
顾青嗯了一声,道:“安西军在我的统领下,向来不缺士气,他们缺的是实战,缺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句话里少有的霸气令段无忌一怔,接着笑了起来。
转眼看到帅帐内那张关中地图,段无忌沉思片刻,道:“侯爷,其实庆州不过是疥癣之地,一城之得失原本不需要安西军大动干戈去收复它,若安西军转向长安,追击安贼后军,一触即离,一路骚扰,想必也能救长安之急,而且收效更大,为何侯爷非要打庆州?”
侯爷微笑道:“你已是我身边的谋士,你来说说为什么。”
段无忌眨了眨眼,道:“莫非侯爷还有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
段无忌想了想,道:“侯爷欲乱中取利?”
“取什么利?”
段无忌压低了声音道:“君上昏聩,侯爷是英雄之辈,怎甘在昏君面前俯首称臣?所以侯爷想让大唐的皇权跌落尘埃,待叛乱平定后,侯爷趁势而起,那时的侯爷,手中的兵马远不止安西军这数万人,想必天子也要看你的脸色了吧?”
顾青仍微笑道:“你这话……大逆不道呀。”
段无忌正色道:“侯爷,我是石桥村出来的人,侯爷可以信任我。”
“你说的这些与我打不打庆州有何关系?”
“打庆州,是为收复失地,侯爷是做给长安的天子和朝廷看的,让他们知道侯爷在积极平叛,此举也能积累侯爷在民间的威望,乱世之中的威望,比权力更重要,民间百姓多愚钝,他们不在乎王师歼了多少叛军,更在乎王师收复了多少失地,他们认为只有收复失地才是王师胜利的象征。”
“皇权跌落,侯爷的威望直升,此消彼长之下,平叛之后很难说天下是个什么境况,但可以肯定,那时的侯爷已是一棵参天大树,就算天子封你郡王,想必侯爷也不会看在眼里了,侯爷要做的……是可以自己写圣旨。”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管好你的嘴,以后不要胡说八道,快回去睡,明早就要开拔了。”
段无忌没动,反而躬身道:“侯爷有凌云之志,学生别无所报,唯有为侯爷效犬马之劳,生死无悔。”
顾青沉默许久,缓缓道:“凌云之志不要随便拿到嘴上说,尤其是翅膀没硬的时候,懂吗?”
“学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