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赌赢了。
安胎药里没有毒,送进来的食物也没有毒。
……甚至还顾虑到了她在养胎,厨房给她吃的,都是些补身子的好东西。
孟文茵心里稍稍松下一口气,神经却没有放松,反而愈发警惕起来。
即使一日不取她肚子里孩儿的性命,可日后她肚子里这个孩儿于恪王便是最大的祸患,他岂能真的放过?
孟文茵不信。
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
她要见太子,要见陛下,看守的侍卫和婆子们自然是无动于衷,连搭理也不搭理她。
她要问太子如今怎么样了,婆子们便只冷笑一声,斜睨着她道:“太子殿下如今安好着呢,太子妃可不要过于忧虑,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孟文茵半信半疑。
然而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忧虑着,孟文茵万万没想到,恪王始终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就这么平安无虞的到了临盆之期。
孟文茵一现生产只兆,婆子们便出去传话,说是上王府寻恪王殿下去了。
孟文茵半梦半醒间咬着牙想着:完了,临盆是最凶险的时候,这时候动点手脚,要了她肚子里孩儿的性命,再要了她的,易如反掌,且顺理成章,远远比之前她怀孕的时候下手高明的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元郎,妾身和这个孩子……怕是救不了你了……来世再见吧……
她想。
然而事情有一次未曾如她所料。
孩子顺利生了下来,虽然有些瘦弱,瞧着却没什么大碍,她也平安无事。
是个女孩。
孟文茵心中很矛盾,既庆幸,又失落,这次她再也无法继续忍耐了。
“我要见恪王。”
“请太子妃安心调理身子,莫让奴婢们难办。”
孟文茵从袖口里摸出一块不知何时藏起来的碎瓷片,抵在喉咙口,低声看着那些婆子嘶吼道:“我要见恪王!让他来见我!你们不要逼我!”
婆子们的眼神带着点怜悯。
“太子妃这条性命,若是连自己都不怜惜,您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在乎?”
“您拿这个来威胁奴婢们,实在是大可不必。”
孟文茵哑然失语。
婆子们虽然冷嘲热讽,却竟还真的去通秉给了恪王。
孟文茵看着这个往日里并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小叔子,感觉自己筋疲力竭,哑声道:“我要……我要见太子殿下。”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恪王却并没有进门来,只站在门口淡淡道:“父皇说过,不许大哥幽禁期间见任何人。”
孟文茵语音里带了些哀求。
“三弟……算是嫂嫂求你了……你……你是个好人,不曾要我与孩子的性命,文茵终生感佩,不敢忘怀,可是……可是我实在是顶不住了,我想见元郎一面,我想知道他可还安好,我……我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可知道?”
也许多日精神高度的紧张已经让孟文茵失去了理智,哪怕心知她的要求几乎不可能得到满足,她却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了。
“三弟,能否请你去和陛下转达一二,就……就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她虽不是男丁,却也是……却也是陛下的长孙女,能否看在孩子的面上让我见元郎一面,我再无他求了……”
孟文茵心中只抱了极微薄的希望,谁想却真的得了回应,那头的恪王顿了顿,道:“好。”
裴昭珩便这么进宫见了皇帝,转达了孟文茵的话。
皇帝沉默了良久,道:“孩子生下来了?”
裴昭珩道:“昨晚临盆产下,是个女孩。”
皇帝道:“可还安好吗?”
裴昭珩道:“大夫已瞧过了,孩子虽然瘦弱了些,但尚未瞧出什么大碍,太子妃身子也安好,只是有些神思不属。”
皇帝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叫你照看着你大嫂,你也还算尽心,这件事办得不错。”
裴昭珩道:“儿臣愧不敢当。”
又道:“太子妃所求,父皇是否应允?”
皇帝道:“她诞下皇嗣有功,既然她亲口求了,你便安排人送她去行宫走一趟吧。”
裴昭珩道:“是。”
便转身退出了殿门。
儿子走了,皇帝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愣怔。
王忠禄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
皇帝道:“你去把李秋山叫来。”
王忠禄一顿,很快去办了。
李秋山任着十二卫统领,十二卫的衙门卫所离宫门极近,他很快便依言赶来了。
李秋山刚要行礼,皇帝便道:“免礼吧,朕叫你进宫,是有件事问你。”
李秋山道:“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皇帝道:“朕叫你调拨人手给恪王,让他看守着太子妃,这半年来,他可做过些什么?”
李秋山一顿,故作迷惘,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皇帝道:“方才恪王进宫来了,说太子妃昨日临盆,诞下一女,如今母女平安。”
李秋山一愣,道:“这……”
皇帝道:“朕让他看着太子妃,整整半年,他就真的看着太子妃,给她安排大夫请脉安胎,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瞧着太子妃把孩子生下来了?”
李秋山这次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道:“底下的人并未与臣提过此事,想必恪王殿下也是奉命办事,并无什么不轨之行,只看如今太子妃母女安然无恙,便可知了。”
皇帝却不知怎么,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竟果真如此吗……”
李秋山却福至心灵,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可那个猜想却有些让他心惊,他装傻道:“这……恪王殿下纯孝仁善,待兄嫂也是尽心的。”
皇帝脸上神色淡淡,道:“纯孝仁善,固然是好的,但不能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李秋山一哽,不敢说话了。
皇帝叹了一声,道:“承河兵权有变,朕本还以为这孩子长大了,知道该握在手里的,不能总等着朕给他,不想原来他骨子里却始终没变过,朕因着他这性子偏疼他,可这样的性子……待朕百年后珩儿继位,倘若再出一个陈家,他如何能抗衡?”
李秋山听得心跳快如擂鼓。
尽管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陛下心属恪王,但如此明确的听到皇帝明言要传位给幼子,恐怕自己也是这世上头一个——
皇帝当着他的面说这番话,对自己的信任不言而喻,这意味着什么,李秋山心知肚明。
他恭声道:“陈家的事,王爷与臣已经查办的八九不离十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发难,陛下何必再为此忧心?”
皇帝道:“朕忧心的不是陈家,而是……”
说到此处,却沉默了。
李秋山这次明白了他的意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低声道:“陛下担心的……难道是贺家?”
皇帝道:“承河兵变,珩儿缉拿杨问秉回京,又杀了他几个属将,后头提拔的便有言家的孩子。”
李秋山道:“这……臣倒是听闻,王爷提拔的也不止一人,还有什么……什么韩国公家的世子,也是上次西山弓马大会展露头角的,听闻此人于布丹草原一役也是杀敌如麻,战功不薄,还有……”
皇帝摆了摆手,道:“和这些人无关,言定野,是贺顾的表弟。”
李秋山道:“这……皇上的意思是,王爷提拔言定野,是因为他是贺侯爷的表弟?这……”
皇帝沉默了一会,道:“秋山,你说……若是贺顾再有个妹妹,以后嫁了珩儿,生下一儿半女,珩儿可还能压得住贺家?”
李秋山一愣,道:“这……恕臣愚钝,臣倒的确知晓贺侯爷有个胞妹,也未婚配,但倘若陛下担心这个,替她另赐一门婚姻,不叫贺家再与王爷搭上干系,这也就是了,何况即便真如陛下所说,王爷未必就弹压不住贺家,只见如今闻家、贵妃娘娘、与忠王殿下,不也是相安无事?陛下……”
皇帝摇头道:“那怎能一样?”
“朕今日叫的是你来商议此事,而不是王老,你可知为何?”
“王老是贺顾的老师,即便确然忠心于朝廷,但却也难免因师生之谊偏私于贺家,这一点偏私看似无碍,可有时候却能左右大局。”
“朕找你,便是信你,要你替朕分忧,而不是闪烁其词得过且过两不得罪,秋山,你可明白?”
李秋山赶忙跪下磕头,面露愧悔道:“臣……臣知罪,是臣未曾体察陛下的苦心,陛下有何吩咐,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似乎是累了,靠在龙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半晌,忽然剧烈的咳嗽了一声,他缓了几口气,才闭着眼道:“朕……朕把太子妃交给珩儿,便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他不对太子妃和那孩子下杀手,平安照看着孟氏临盆了,足见这孩子心性纯良,以后继位也不会容不下兄弟,闹得骨肉相残,临儿便可得一条活路……”
“但……”
说到此处,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李秋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臣知道陛下的忧心,但容臣斗胆多言一句——这段时日,臣一直瞧着,三王爷虽然本性纯善,可亦不缺决断,陛下父母之心,为王爷处处打算布置,实在叫臣动容,但王爷如今也已成人,也已经了不少的历练,陛下是否有些忧心太过了?”
皇帝沉默不言。
王忠禄不知何时早已被遣出去了,殿中只余下皇帝和李秋山二人,一片静默。
良久,皇帝才开口道:“纪鸿伏诛,如今京畿五司禁军都统一位,空缺了半年多,也实在不成样子,这样吧,秋山,你继任五司禁军督统,十二卫……就交给贺顾吧。”
李秋山跪下叩首道:“臣谨受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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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文茵带着女儿,如愿以偿的上了送她前往行宫,与太子相见的车马。
只是她却不知道,前脚她刚刚离开,后脚京中便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秋闱刚刚放榜没多久,惠州府十多名应考的书生,连夜赶了三天的路上京,到天子脚下、皇城宫门前大敲登闻鼓,状告惠州府数名考官泄露秋闱考题,榜上有名的舞弊者甚巨,要求天子彻查此事,为天下读书人主持公道。
俗话说文脉兴、则国运兴,科场舞弊一向是朝廷极为重视的大案,且虽只是秋闱,却闹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这可实在是很不好看——
皇帝果然勃然大怒,亲自派了监司院前往惠州彻查此事,又遣了青龙卫协办,果然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牵扯出一起轰动朝野的考官泄题、卖官鬻爵的惊天丑闻来。
监司院一出动,便不可能只是伤筋动骨,而是要扒其血肉了。
惠州一地舞弊,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路从南方官场牵扯到汴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被青龙卫连夜缉拿落狱,最离谱的事此事查着查着,查到最后竟然查到了某些官员半年前和那场宫变有所瓜葛,或是为东宫提供“方便”,或是上纳“孝敬”,才会为此搜刮民脂民膏,劫掠与民,贪得无厌,上行下效——
如今太子已然势颓,然而官场多年如此,早已形成惯性,这些人得了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陈家的默许,吃的肥头满面、揣得盆满钵满,一朝旧主失势,竟也不曾收敛,别处再没有东宫这把保护伞罩着他们为非作歹,便把主意打到了卖题的门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