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日,新宫嫔入宫。
依前圣旨所赐,越荷入住仙都宫牡丹阁。
仙都宫属西宫,是一处极为富丽奢靡的所在,又处潮白湖侧边,故清凉无比,常有水汽蒸腾,状似云雾缭绕,故名仙都。而牡丹阁确如其名,为牡丹所簇拥。深紫浅红,花瓣层层叠叠,甚是好看,令人目不暇接。不过还能看出一些新近移植的痕迹来,像是为了越荷的入住临时移植的。
大夏都城与前朝不同,新建的皇宫结构自然也与前朝相异。单以内宫论,正中有皇帝的建章宫,太后的寿安宫,太子的安庆宫与皇后的凤仪宫。凤仪宫在端淑皇后病世后便封存,至今已有六年了。开朝以来安庆宫尚未启用。四宫之前又有御花园,方便贵人散心。
东宫以重华宫为首,下辖昭阳、长秋、长乐、长信四宫。重华宫在贤德贵妃去世后同样无人入住。按宫室地位的重要来看,当以昭阳宫为首。然而昭阳宫位份最高的云氏不过位至婉容。长信宫虽不甚重要,却入住了小李贵妃玉河,在她入住后也大加修缮。因此东宫现在是隐隐以长信为首。东宫旁为上林苑。
西宫以未央宫为首,下辖仙都、永和、永乐、永信四宫。其中永乐宫至今无人居住。未央宫苏贵妃体弱避世。仙都宫的霍婕妤与永信宫的洛婕妤都是西宫的重要人物。洛婕妤入宫时间长又掌着凤印,但霍婕妤的仙都宫却同未央宫一般设在西宫正中。因此西宫谁人为首也暂难说定。西宫内含太液湖。
如今大夏的后宫实际上是有些混乱的,东西二宫都无真正的首位,而后位悬空。主理后宫的洛婕妤位份不高,处事又圆滑,因此后宫多有争风吃醋、结党营私乃至互相陷害之事。不似当初李贵妃法令严明时清明。
且说回仙都宫。
越荷才由桑葚与小茶陪着到了牡丹阁,便见姚黄与魏紫迎上行礼,不由心神大震。
“婢子姚黄拜见越贵人。”姚黄仍是从前一般稳重,只是稍稍消瘦了些。行礼时动作标准,并不抬头看越荷。
“婢子魏紫拜见越贵人。”魏紫娇艳的容貌如今失色了些许,不复往日得意。她边行礼边偷偷扫一眼越荷容颜,轻微撇了撇嘴。
“都先进屋吧。”越荷道,一边思量原先自己的两个大宫女怎么来了此处。
于是越荷落座,牡丹阁的宫人都各自上前拜见。
“牡丹阁首领太监冯有力见过越贵人。”冯有力方脸,看上去是能干的样子,语气带着点儿亲近色彩。
“牡丹阁内监小钱子、小吴子见过越贵人。”两个小太监慌忙跟在后头行礼。小钱子和冯有力看着年纪差不多,却还只是个普通内监。样貌瞧着忠厚老实,有些木讷。小吴子倒机灵,虽然话说的规规矩矩,脸上讨喜的笑容还是叫人看了开心。
三个内监中自然并未见到熟面孔。越荷微微点了点头,听宫女们继续往下说。
姚黄与魏紫仍是唱了一遍名,便轮到了两个粗使宫女。按制贵人由三个太监、六位宫女服侍,越荷因皇帝对前朝遗民的优待得以自己带入两人,故牡丹阁原本只准备了四个宫女。
“牡丹阁宫女石竹见过越贵人。”石竹看着快到出宫的年龄了。五官端正,身材粗壮。
“牡丹阁宫女文竹见过越贵人。”文竹年纪小些,看着也怕羞些。声音细细的。
宫女二十可出宫。一般来说若非在宫中有好的前途,宫女都会选择出宫的。也就是说,低位嫔妃很难留住身边的宫女,隔几年就要换一次。这也就限制了她们培养心腹、掌控本宫。李月河执掌凤印时,挑给新宫嫔的都是十三岁四人,十八岁两人的配置。如今却......
不再想那些没用的东西。越荷抿了口茶,她打量着一地人,她知道这些宫人也在留心她的反应。凤眸微微一挑,属于贵妃李月河的雍容贵气自然而然流露。那是执掌后宫多年的积威,不然无宠的李贵妃凭何压制后宫?
她观察着下面人的反应。
姚黄面上微露诧异,然而纹丝不动。魏紫忍不住,尽管身子没动却眼梢扬了下偷偷打量了越荷一眼。石竹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头更低了些。最小的文竹已有些瑟缩。冯有力不露声色地直了直背,小钱子与小吴子本就将头伏的极低,现下看不出表情。
越荷微微一笑,道:“都起吧。桑葚,赏。”
桑葚于是将赏赐一一发放,众人都是规矩地谢恩,石竹、文竹和小吴子露了喜色,小钱子似乎拿着赏赐有些不安。只魏紫没太多表情,显得格格不入。
越荷都看在眼里。她等众人谢完了恩,才道:
“如今我入住牡丹阁,便是你们的主子。”见众人要惶恐应是,她摆一摆手,“本分内的事要做好,这无论在哪儿都一样。至于本分外的......实在想做,我也不为难。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要紧的是别忘了忠心。”
她这话虽并不严厉,不知怎的却浑然有威势。众人都是唱喏。越荷又道:“宫女中何人为首?”
姚黄恭敬道:“因主子还要带自己人进来,暂无大宫女。留待越贵人任命。”虽是这样说,看她率先出列回话,已知牡丹阁宫女以谁为首了。
越荷赞许地看了姚黄一眼,她一直是个懂规矩又聪慧的。倒是魏紫有些倔性儿,从前自己和姚黄都有些宠她。又看一眼自己带来的婢女,虽然越荷心底还是想要用惯了的姚黄、魏紫当大宫女,然而小茶不论,桑葚可是家生子。若是薄待她,难免让人觉得无情。
“桑葚打小就服侍着我,然而难免不那么清楚宫中规矩。”越荷道,“便以姚黄、桑葚为掌事宫女。你们记住互相友爱扶持,不得生事。”
两人自是应是。
“好了,我乏了。姚黄先陪我去卧房说会儿话,其余人各干各的吧。”越荷道。
――――――
姚黄一贯是聪明的女子,不然不可能成为李贵妃倚重的大宫女。然而此刻,姚黄的确不明白坐在上首的那个身穿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的女子在想什么。
“这么说,”越荷抬手拆下发上最后一根白玉嵌珠翠玉簪,她一头乌发如云,垂落之态犹如河水潺潺而淌,确如江承光所言,“你与魏紫先前都是服侍贤德贵妃的?之后又被苏贵妃要了去?”
“是的。”姚黄谨慎道,“苏贵妃与贤德贵妃是手帕交。”越荷留意到姚黄提及苏贵妃时神色感慨,并无太多怨愤之色,不禁皱眉。听她继续说道:“贤德贵妃病逝后,苏贵妃将我与魏紫,还有重华宫其它几个宫人要去了未央宫,命我们服侍大公主。”
“苏贵妃待你们可好?”越荷不由问道。
姚黄有些讶异,像是不明白这位越贵人缘何对苏贵妃有所质疑,她道:“自然是极好的。苏贵妃疼爱大公主,也很怜惜婢子们。”
见越荷只是沉思点头,她又继续说了下去:“......选秀之后苏贵妃召来了奴婢与魏紫,说是遇见了个面善的秀女,便命我们来伺候主子。”
越荷眉头轻锁,苏合真这是什么意思?单纯地想打发了姚黄、魏紫,还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又很快否认掉这两个念头,苏合真若想维持自己念旧情的名声,大可将姚黄、魏紫荣养着,至于起疑?借尸还魂之事又有谁会相信真能发生?
可是她一个小小贵人,身份又是前朝余孽,怎么看也毫无威胁......只怕是苏合真的确见她面善,故而感慨了。越荷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她以为自己与苏合真之间,早就是断了情谊的。
“怎么个面善法?”越荷不禁问道。又旋即自嘲,果然,姚黄打着马虎眼混过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越荷道,有些怅然。前路似乎越来越迷茫,而她前世之死――半是因苏合真的心狠手辣,半是因江承光的默许无视――如今要她再使劲浑身解数去获得江承光的宠爱,再用来对付苏合真吗?她只要一想这个念头就觉得可笑。
“那我为什么要回来呢。”她喃喃道,一滴晶莹从眼角渗出,化入乌发消弭而无。
而已经退到外间的姚黄也是心中诧异――怎么会有一言一行,都这样相似的人呢?刚才那越贵人皱眉沉思的样子,还有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她从小服侍的李贵妃啊!
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压下。姚黄想着还是要赶快劝说魏紫,别对这个和李贵妃同名的贵人再抱有敌意了。那毕竟是主子,何况......姚黄自嘲一笑,的确是那样的熟悉而亲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