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历平庆九年,冬。
东方大陆最东端的镇子仿佛进入了冬眠。
这座好似漂浮在发达水系之上的板块,随着纵横交错的河流纷纷结冰而睡得安详。而苍生桥一旁的春心苑,算得上是小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了,即便是在萧索冷清的腊月。
毕竟,这儿的男男女女彼此之间时不时的会攀升着意乱情迷的温度。
何卿等人拍掉脸上的风霜并不情愿地走进春心苑的而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作为捕兽小队的领头人,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左拥右抱,而是挥挥手,身后的人默契地掏出一把明晃晃的银币一股脑地砸在了老鸨那营养过剩的胸上。
“各位公子,楼上请!”肥脸上的麻子因瘆人的笑而摇摇欲坠。
上了二楼,带有至尊看台的包房不愧是用银子砸出来的男人天堂,俯视着楼下中央舞台上随歌起舞的莺莺燕燕,这种视觉上的享受,的确是男人们睡梦中所魂牵梦绕的。
何卿托着布满胡茬的下巴望着窗外,除了结冰的河面反射着暖色的阳光,光秃秃的树枝和略微干裂的房屋瓦砾无不充斥着阴冷的气息。
今夜要捕捉的是“登天雪”,所以平静的面容下,该是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
“客官,茶来咯!”
带有滑稽语气的声音拉回了何卿的视线。
身边的人影灵活地穿梭在梨花雕的桌子之间熟练地斟着茶水。
“少年,接着!”
“好嘞~”稚气未脱的俊脸露齿一笑,唇红齿白的模样看得何卿有些晃神,年轻的时候,自己也是如这位小伙子一样的帅气(盲目自恋),“谢谢金主赏赐,嘿嘿~”将“饱满”的小费收入囊中,苏烟的笑眼几乎挤成了弯弯月牙。
苏烟过了今天的冬,年纪便会来到一十又六。
要形容这位春心苑的账房先生兼小二的男孩子,夸赞总是压倒性地掩盖了那些隐匿在悲伤里的缺陷。
比如机灵乖巧啊,好看漂亮啊......
总之现在的他,身高已比同龄人更加挺拔,长相呢,在一身粗布下仍旧俊美尽显。
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澄澈如一汪清泉的眸子,里面仿佛生来就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配上漆黑如墨的剑眉,春心苑的姑娘没少打过他的主意,甚至私下里玩得要好的几个姐妹们还商讨过一起“快活”的荒唐计划。
不过得益于老鸨定下的“利益至上”原则,贫穷的苏烟,直到即将成人的今天,还保持着冰清玉洁的身子。
苏烟忙完何卿这边的活儿,恋恋不舍地回到了一楼的收银台。
他的不舍,是因为他看得出何卿他们不是镇子上的人,而且从着装打扮上看,他们更像是“内东方”的人。(东方大陆分为两环,外环贫瘠而又人烟稀少,被称为“外东方”;内环则是大陆的核心,繁荣且人杰地灵。)
苏烟出生至今没出过苍平镇,更别说只在美梦中臆想过廖廖几面的“内东方”了。
所以何卿等人,让苏烟萌生了强烈想要聊天的欲望,说白了,他想听故事了......
“闭目养神吧,今晚能否降伏那头凶猛的灵兽,就靠我们十个神术师了!”
“好,我的神助力很充盈,到时候我来打头阵!”
苏烟的耳朵是那种尖得令人发指的类型,噪杂的环境下,他仍然听得到二楼包房的交谈,这让他无比的兴奋。
因为这段时间,苏烟不是一两次听到外来的人们议论什么灵兽或是神助力之类的东西了,不过对于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来说,这些名词太过陌生了。
但是,他听说过“神术师”这三个字,这说起来还要追溯到苏烟六岁的时候,镇子上来过一个自称“神术师”的男人,不过他满身伤口,善良的苏烟给了那人自己攒了好久的钱才买来的鸡腿。
那个时候,苏烟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还不懂害怕,站在那儿半天不走,于是男人把心一横,又把苏烟藏在怀里的红烧鸡翅膀夺了过来。
苏烟大急,男人吃抹干净后倒也存有良心,说要送苏烟一样东西。
接着,当六岁的男孩看到男人的手掌上飘起淡蓝色的烟雾时,肉嘟嘟的下巴差点就砸在了地上。
然后蓝雾在自己耳朵边飘了好一会,男人笑着起身离开了。
男人再没回过镇子,但苏烟的耳朵,从今往后简直不要太好用了!
毫不夸张的说,方圆二里地的风吹草动,苏烟能尽收耳底。
当然,苏烟后来又疯狂地追问过很多外来的人,有的人好像真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关于神术师,他越来越好奇了,他好奇人们口中飞天遁地的能力,能够以一敌百大杀四方的传神故事,还有,他最好奇的,是神术师的一切都是十二神明给予的说法。
因为苏烟,没见过神,而且他还是个无神论者。
相比神明,苏烟更相信“神术师”是独立的群体,是自己的“守护神”。
“砰~”厚实的大门是被踹开的。
苏烟皱着眉头看去,门外又是十来个人组成的队伍,只不过,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架势绝非善茬。
“各位爷~哎呦~”热情的老鸨被一位彪形大汉推了个趔趄。
苏烟见状赶忙跑过来扶起了老鸨,抬头看去,十余人里,被围在中间的一位俏丽的女子,身着墨绿色的长裙,与冬日的氛围格格不入,但从衣料的材质来看,女子的来头不容小觑。
“咦?”女子弯身一脸玩味地打量着眉清目秀的苏烟,口音独特并带着一股妩媚劲儿:“春楼里还有男妓,倒也和我胃口~吆,还挺烈的~”
苏烟侧脸躲开了那只不怀好意的手,不卑不亢地说:“不好意思,我是这儿的账房先生。”
莫岑扑哧一笑,从身后拿出盘成一圈的皮鞭,“那你倒是说说,我踹破了门要赔多少钱!”
此时全春心苑的人都将目光投在了苏烟和女人的身上,这其中也自然包括二楼的何卿等人。
看着女子身上散发的气势,何卿不禁用力揉搓着粗糙的脸颊。
“回姑娘,踹坏房门的修葺费是两银一铜,被房门坍塌所波及的桌子是一银一铜,还有......伤人的医疗费......三铜即可。”
任凭老鸨偷偷拉扯和眼神示意,苏烟还是把后半句说的清清楚楚,这让手握皮鞭的女人蹙眉沉默,但苏烟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神情冷峻地补充总结道:“一共三银五铜,本店利薄,概不赊账。”
说完,苏烟不知天高地厚地朝女人伸出了手。
苏烟眼神坚定,即便他看到女人身后的大汉们的小臂都比自己的大腿粗一整圈,但老鸨是自己的再生父母,是她,在十多年前的夜里把自己捡回春心苑的。
苏烟知道自己这辈子对老鸨可能难以“涌泉相报”,但苏烟也知道,态度,很重要。(额,其实他有点后悔,尤其是一个壮汉向前一步走后,裸漏在外如同砖头一样的胸肌差点撞到自己的时候。)
“罢了~”由于大门已塌,而光芒渐弱的太阳也西斜的厉害,女人索性摆摆手,一只沉甸甸的袋子从一名属下手中飞来砸在了苏烟身上,“天色不早了,我们将就住下。”
没办法,苍平镇的客栈因为生意太差都已倒闭,能供外来人歇脚且环境又好一些的地方,只有这全镇最大的窑子了,所以何卿也选择了这里。
“哗啦~”
袋子坠地,袋口洒出一堆亮得刺眼的金币,围观看戏的众人大呼小叫,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要知道,一个金币可是一户普通人家一整年的开销啊。
苏烟脸色一转,白里透红的小脸又堆满了笑容,“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发了发了!”苏烟心里乐开了花,可刚蹲在地上拢着金币的时候,女人冷漠的声音传遍了大厅。
“我买下了,都滚吧!”
是个人都明白女人话里的意思,形形色色的人们大部分呆在原地,脸上写着纠结。
然而,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人看不惯这个嚣张的女子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谁啊,老子就不走!”
“有钱了不起啊,外来人,该滚的是你们!”
“看你姿色不错,让大爷先爽爽~”
何卿一直注视着楼下的一切,嘴里嘀咕着,“唉,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买单。”
突然,何卿感觉到了神助力的波动,气势如虹,汹涌澎拜。
本能地握住腰间的刀柄,何卿提高了声音:“免不了竞争了,做好心理准备!”
——
一楼大门口,狂风卷积着草木碎屑冲进屋子,莫岑的长裙被吹的猎猎作响。
“不滚是吧,看来得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
苏烟反应迅速,拉着老鸨跑到舞台一旁的屏风后躲了起来,自己虽然没啥本事,但对于危险靠近的感知异常敏感。
莫岑嘴角噙着笑,缓缓撩开了裙摆一角,圆润洁白的大腿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苏烟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色迷迷地期待着什么,虽然自己也到了气血方刚的年龄,但莫岑右腿外侧上那个散发着白光的印记更吸引自己的注意。
还未等看清印记的样子,白光陡然扩散,刺得苏烟瞳孔紧缩。
“咛~”
短暂的失明后,大厅里响起了介于蜂鸣和鹰啼之间的声音,声音之大,有振聋发聩之势。
“啊~怪物!”
“天呢,快跑啊!”
原本的热闹已经在恐慌中沸腾,人们不顾形象地夺门而出,有的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提上裤子。
不一会儿,春心苑已是一片狼藉,七零八落的茶水点心,东倒西歪的桌子凳椅......这一切,都归结于此时此刻振翅飞翔在大厅上空的怪物。
它像是一只变异的蝴蝶,但单单翅膀的面积就是能裹着四五个成年人的大小了。这时,它嘴里还咀嚼着刚才对它主人出言不逊的那几个男人。
看着露在利齿外面随着嘴巴一上一下的小腿骨,苏烟除了惊讶和害怕,他还想吐。
“怪不得她说要给点颜色看看!”
苏烟把已经吓晕过去的老鸨安置在阴影角落,嘴角蔓延着苦涩。
看着那对五颜六色的大翅膀,苏烟有些想哭了,他小时候,可是捉蝴蝶的小能手啊。
“毁童年系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