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他这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双手压在自己的膝盖上,眸色深沉地看着面前的黄泥地。
白锦儿自讨了个没趣,只好闭上嘴,和小景一样默默地坐在台阶上。
两人就这样坐着,
直到小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阿婆怎么样?”
听见小景的问题,白锦儿一愣,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像是在琢磨他的问题是不是认真的。可看着那瘦削的侧颜,
白锦儿想了想,
还是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看着精神还好,”
“哎,”
“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而且,你为什么不进去呢,在这儿坐着。你阿婆说她很想你。”
“你多久没来看她了。”
小景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他修长的十指在面前交叉把玩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白锦儿的话听进去。
“你,”
“你每次来,都坐在这儿不进去吗?”
“和你有什么干系。”
白锦儿被噎了一下,她撇撇嘴,低声骂了几句,往小景坐的地方的反方向挪了挪。
两人之间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和你们说了什么?”半晌之后,小景忽然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沙哑,语气了带着隐隐的关切。白锦儿本想回一句干你屁事的,可想起那张阴沉的脸,她还是本能地怂了。
“没说什么,”
“就说自己身子还好,”
“说你找了事情做着,她很放心。还说你好久没回来见她了,说她很想你。”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白锦儿又把刚才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少年玩着手的动作停了。
“你找到事情做了?”
白锦儿好奇地问道。小景听见白锦儿的话转过头来,那一双蜜蜡似的眸子在落日的余晖下变得越发的澄黄。
他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和白锦儿说,走到院子脚步轻点,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留下少女呆坐在台阶上,看着他消失的地方。
“咔啦。”
身后响起门开的声音,白锦儿转过头,白老头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坐的位置正好可以通过缝隙看见屋内的情形,看到坐在床铺上的老妇,笑着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走吧,”
“狗丫头。”
白老头对着白锦儿说了一句。
回家的路上。
“阿翁,小景的阿婆有什么事情吗?”
“明天我们要叫汪大夫去看一看吗?”
回家的路上,白锦儿有些好奇留下的白老头和老妇说了什么,便旁敲侧击地询问。白老头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听见白锦儿的问题,他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要叫,”
“明天我先去找小汪,再去店里。”
“好,我知道了。”
爷孙俩走了一段距离,
“怎么,你有什么话想说的。”
“啊,没有......”
被爷爷捕捉到情绪的白锦儿赶忙出口否认,她斟酌片刻,开口说话:
“刚才阿翁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我在院子里见到小景了。”
“那个臭小子?”
白老头有点儿惊讶,随后说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满,
“他既然在,为什么不进来?”
“不知道,”
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问他他也不说,反而还跑掉了。”
白老头陷入了沉默。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际,
“老了,”
“真的老了......”
“阿翁,你说什么?”
“没什么。”
......
“阿翁!我睡了!”
“知道了。”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白锦儿的声音,白老头喊了一声算是回应,自己也坐回了床上,手里抓着床脚的被子。
老人没有拆发髻,只是脱下外面的衣裳,露出里面的中衣。
明明天气渐暖,可白老头半夜却总是觉得凉。
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承认,白老头也很明白,
自己真的是老了。
老的,已经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了。
“白阿兄,这么些年,麻烦你照顾我们孤寡祖孙了。我想劳烦你件事情,”
“不用说了,”
白老头对着阿芙摆了摆手,
“你放心,不就是照看那臭小子吗?我会的。就是我以后去了,我也会叫狗丫头看着他的。”
“不不不老阿兄,你想的错了。”
“我要劳烦你的,恰恰不是要你照顾乖乖,”
“我要劳烦阿兄你,在我死了之后,”
“别再帮他了。”
......
“阿翁!快些起床!”
睡得迷迷糊糊的白老头被白锦儿喊起,少女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着,头发高高地束起,袍子也别在裤子里。
“快快快,吃完这汤饼之后阿翁就去找汪医师吧,”
把还冒着热气的汤饼端到眼睛还有些睁不开的白老头面前,白锦儿的语速很快地说道。
“我先去店子里了,阿翁不用急着来,”
“等汪医师把小景的阿婆看好阿翁再来哈。”
说完,白锦儿连早点都没有吃,急匆匆的拿着东西就从家里离开了。白老头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碗,
拿起了旁边的筷子。
“这是为何?”
白老头看着面前人的眼神,疑惑不解。
“你是担心我管不下臭小子?还是什么?”
“这是你留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我自然会照看的啊。”
“不了,老阿兄,”
“人死了之后,又能知道什么牵不牵挂的呢?”
“如果人死了,真的有牵挂的话,”
“他们父女俩,为何从未来看过我一次。”
“阿芙......”
白老头出了门,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是个好天。把门上的锁锁好之后,他迈步,朝着西市的方向走去。
“白阿兄,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是嫁了那个男人,也不是,当年没管好乖女,叫她年纪轻轻的就糟了这样的罪。我最后悔的事情,是没保护好这个孩子,”
“也没教好他。”
“如果我当年,将他保护的好些,他也不至于到如今,变得如此满腔怨恨。以至于,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善意。”
“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这孩子,浑身是刺,迟早会伤害到真正对他好的人。阿兄,包括你,和小锦儿。”
“是我欠他的,”
“这辈子,我是还不了了。希望老天爷给我下辈子,叫我下辈子再弥补他。”
“可这是我的债,阿兄,”
“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