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西顾百无聊赖地听见乐茕茕问了他一堆好笑的问题。
乐茕茕问:“你觉得我虚荣吗?”
虚荣啊,不虚荣能找人装富二代拉出去炫耀吗?宁西顾听到乐茕茕这样问,差点没笑出来,忍住笑,秉持着小白脸的自我修养,哄他的女老板:“当然没有。”
乐茕茕又问:“我庸俗吗?”
当然庸俗,你就是草包,我辛辛苦苦为你做课件,你说不学就不学了。宁西顾一边想,一边平静地继续撒谎:“不会啊。”
乐茕茕最后问:“我是不是很蠢啊?”
对,是很蠢。宁西顾刚想说话,乐茕茕自言自语地回答:“……算了,这个不用你说,我是挺笨的。我就不大爱读书。”
宁西顾笑了,乐茕茕这样说,他反而要真心地说一句:“不,你不笨。”
他想了想,乐茕茕要是蠢的话,那他连蠢人都哄骗不到算什么?乐茕茕当然不能算蠢,再说了,还有个最重要的证据,蠢人能白手起家一家小公司吗?
宁西顾想得多,乐茕茕突然和他说这些干什么,是想在他面前立一个笨女人的人设套路他吗?
乐茕茕即使知道宁西顾说得半真半假,但还是有被恭维到,身心舒畅,脸蛋红红。
要不能说人需要被夸呢?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人就是喜欢被夸奖啊。
乐茕茕说:“我说你是小清高,其实你还是个小骗子,说起谎话来都不带犹豫的。”
宁西顾:“我没骗你,姐姐。”
乐茕茕冷不丁地笑嘻嘻说:“小清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昵称叫你‘小清高’吗?我有时候觉得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有点像佟雪瑶他们那些大小姐、大少爷,就是……居高临下的感觉,你是仗着自己聪明,所以瞧不起我笨吧?”
宁西顾心下一惊:“……”
“不过无所谓了。”乐茕茕又洒脱又渣女地说,“反正我也只是玩玩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姐姐再找你玩吧。”
乐茕茕笑了笑:“拜拜~”
话音落下。
不等宁西顾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宁西顾盯着手机看着一会儿,他还没说完呢,乐茕茕自顾自说完就挂了,搞得他一颗心像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每次都这样。宁西顾想。
他可以在乐茕茕身上找出好多不美好的品质:虚荣,拜金,庸俗,愚蠢,懒惰,反复无常,任性妄为。
除了有一副好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但他本来就是想找一个坏女人用来叛逆一下,假如对方是个好女孩的话,反而让他于心不忍。
而乐茕茕这样徒有美貌的草包,正是个最好的选择。倘若换成一个天真纯洁的好女孩,反而会让他内心有负罪感,但乐茕茕是红尘中人,身上再多沾点泥对她来说也不打紧。
他正是打算用乐茕茕来起步,积攒经验,成为一个能有在成年人的世界游刃有余的男人。
等他完成了长大仪式,转型成花花公子,就可以毫无心理挂碍地与乐茕茕分手。……不对,他们本来就不算是交往恋爱。
而他也只是乐茕茕的渣女情史上一带而过的一笔罢了。
在这场暧昧交易中各取所需。
但在目的达成之前,不管乐茕茕这个女人有多作有多蠢有多无理取闹,他都会忍,直到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做个花花公子了为止。
宁西顾睡一晚。
第二天一早,在公历新年第一天,跟爸爸一起去给大哥扫墓。
清晨刚下过一场霡霂小雨。
草地绿如油,墓园非常清静,沿路还有灰色尾巴的山雀在地上蹦来跳去。
墓碑遗照上的男人看上去和宁西顾差不多大,二十左右的年纪,兄弟俩的相貌有五六分相似,只是遗照里的哥哥开朗,而墓碑前的弟弟冷漠。
宁西顾从没见过这个大哥。
他是在大哥死后才出生的,准确的是,是因为大哥去世而被制造出来的替代品。
大哥是父母自然生下来的孩子,独生子,听说从小被宠爱,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业好,体育成绩也好,作为宁家的继承人广为人知,简直是天之骄子本人。
彼时大哥已经二十岁,大学毕业,开始进入家族公司工作,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他在一次旅游滑雪时摔断了脖子,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咽了气。宁家精心培养的唯一继承人就这样夭折。
父亲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至极,为了偌大的家业继承,还想再要一个孩子,于是借住科技医学手段,用试管婴儿的方式在高龄时又生了他这第二个儿子。妈妈因此还大病了一场,有时宁西顾甚至会怀疑,假如妈妈没有生他,是不是能够活得更久。
还不懂事的小时候,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可他也是个聪明小孩,他从小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妈妈比别人的爸爸妈妈年纪大那么多,都可以做其他小朋友的爷爷奶奶,再然后,知道每年会去祭拜的那座坟墓里埋葬的就是他的亲大哥。
爸爸会摸摸他的头,鼓励他说:“你哥哥非常优秀,你得跟他一样优秀才行,知道吗?”
宁西顾幼时也逃不开孩童思维,他渴望得到大人的夸奖,所以做个乖孩子优等生。
然后获得了很多来自爸爸的评价:
“你大哥比你做得好,不要太骄傲。”
“再多学一门语言,哥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了,那你应该也能学。”
“去参加这个比赛吧,你哥就参加过。”
“你得好好念书,以后继承家产。”
起初宁西顾将大哥当成是一个追逐的目标,他从懵懵懂懂追到长大成人,仍是个挂在前方的泡沫幻影,抓不到。
妈妈临终前,对他说:“西顾,妈妈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健康快乐就够了。”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爸爸给他取名叫“西顾”就是在怀念长子吧?人不如故,人不如故。
蓦然有一天,宁西顾自孤独疲惫的学习中醒悟过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去成为另一个人啊?
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按照爸爸的要求去向大哥靠拢,要为人有礼,要成绩优异,要比赛奖项,要社交广泛,转眼到现在,他回头一看。
自己内心真实的样子却是一片模糊,看不清楚,他的本我究竟是个怎样的?宁西顾自己也说不清楚。
即使他想要叛逆,想要放飞自我,可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
所以连叛逆无从谈起。
扫过墓之后,宁西顾就问爸爸:“我们学校只放两天假,我得回去了。”
“好。”爸爸说。
宁西顾又坐私人飞机回去,他没回学校,径直去了乐茕茕住的地方。
他想去见乐茕茕。
这次乐茕茕应该会被他吓一跳吧?宁西顾想象着乐茕茕可能会露出来的惊讶表情,不由地笑了起来。
说不定还会感动到直接愿意和他睡觉吧?
去过两回。
宁西顾已经可以熟练地找到乐茕茕家门口,按门铃。
“叮咚。叮咚。”
没人回应。
再按。
“叮咚。叮咚。”
还是没人回应。
宁西顾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元旦,也是电商商家的促销活动日。
-
乐茕茕快累死了。
不过这波他们店搞的活动力度没有圣诞大,她凌晨两点可算是能回家去。
乐茕茕打着哈欠从电梯里出来,她眼睛已经快闭上了,她想,幸好今天没化妆,可以一回家就倒头睡。
她住的是电梯户,一梯一户。
电梯一开。
门口一大丛玫瑰花,淹没半张门。
乐茕茕没意料到,惊了一跳。
走廊灯光浑浊幽暗,宁西顾像只大狗狗一样,穿着一身西装,坐在地上,在墙与门的角落处,怀中宝贝似的抱着这一大捧花,帅气英俊的脸蛋将将傍着玫瑰花丛。
乐茕茕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蹲下来,端详宁西顾的脸。好帅,真的好帅,高鼻薄唇,轮廓冷峻,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疏朗清逸的影子。只是他连睡着时给人的感觉都有点清高,眉头微皱,像是不太高兴。
乐茕茕轻轻捏住他的鼻子。
宁西顾不能呼吸,转醒过来,见到她。
他们靠得好近。
乐茕茕看见宁西顾的眼底,原本睡意朦胧、焦距模糊的眼眸渐渐清晰,映入她的身影,像是一小方宇宙中星河被点燃,俄顷间熠熠明亮起来。
宁西顾的声音带几分刚睡醒的沙哑懒倦,他微蹙的眉头也在瞧见她以后不知不觉地松开,轻笑起来,仿佛只是见到她就烦恼全消:“你回来了?”
“应该我问你吧?”乐茕茕说,“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西顾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你让我回来吗?我答应了你今天回来啊。”
说完,宁西顾有点郁闷,更正说:“不对,应该说是昨天了。我等了你好几个小时了。”
少年的心看似多真诚干净。
你不经意的一句话,他却会百分百当真,全力以赴为你做到。
宁西顾抱着这两只手都快捧不下的玫瑰花束,在这芬馥香气中,对她一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来送你花。”
他像只是来向乐茕茕呈现自己一腔无处安置的炽热爱意,巴巴地给她看一眼,不敢奢求她青睐,她愿意收下,他便心满意足:“你收下我就走了。晚安,姐姐,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