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清正抱着苏语凝在看书,还是那本《笠翁对韵》,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哈欠连天了,每每她闹着不肯睡的时候,这招一定管用。
谢蕴清合上书,“等我回来再教妧妧八齐。”
苏语凝抬着雾蒙蒙的眼睛,含糊不清的嘀咕,“等你回来我已经睡着了。”
还怕他不信,将手心贴在嘴上,软软的打了个哈欠,像猫儿叫一样。
谢蕴清嗯了一声,“要是睡着了……那便算了。”
苏语凝抿着唇角偷偷笑,谢蕴清看在眼里也弯起了唇,眉梢眼角皆是爱怜。
谢蕴清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小姑娘拥着衾被一动不动,真是很认真的在睡了。
他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夏云守在院里,汪殳则跟着他一同出府。
等他到时,谢予安已经在里面了,管事面如土色的站在一边。
谢予安看着他讥嘲道:“大哥可算是来了。”
谢蕴清没有回应,他看了眼铺开在长桌上的云锦没,对谢承道:“父亲深夜叫我过来,想必是有急事。”
谢承言简意赅了说了来龙去脉。
谢蕴清折紧眉心,“照父亲这么说,那一定就是路上有人做了手脚或是调包,为的就是要陷害我们。”
谢承眸光愈寒,沉了脸点头,“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怎么解决最为关键。”
管事已经乱了方寸,“十天的时间,就算把整个江宁的绣娘都找来,没日没夜的织也是来不及的。”
“就算时间来的及,织锦所用到了金线和雀羽也都根本不够。”谢予安没好气的说,“如果只是普通的纹样还可以送其他的作坊采买凑齐,可送入宫的纹样都是专门绘制设计的。”
“二弟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行。”
谢予安侧目看向他。
谢蕴清道:“除去用做圣上制衣的那几匹纹样特殊,其余的无非是赏赐后妃以及朝臣的,都是些大同小异的花样,无非是精巧程度,我们只需赶出圣上所用的那几匹,日夜不休,应该是来得及的。”
谢承思索一瞬后,还是摇头,“送入宫的云锦所用的都是金线,其他作坊不过是用的铜线,如何能一样。”
谢蕴清抬手抚过长桌上的布匹,“金线和铜线织进布里,除非剥丝抽茧地抽出来火验,不然谁能区分。”
他曲起手指点了点,“轻重缓急,父亲考虑好。”
时间已经拖不起了,谢承下了决断,对管事道:“你去安排绣娘,现在就开工,至于剩下那些。”
“我来办吧。”谢予安道。
从前他认为两兄弟之间无需算的太清,父亲让谢蕴清接手钱庄他也没有一点意见,可如今不是了。
谢蕴清没有意见,“就让二弟来办吧,织造纺的事我没有经手过,也不懂。”
一连数日谢承都奔波在外,几乎不见人影。
只有谢蕴清悠闲地仿佛置身事外,除去苏谕齐找他长谈过一次,偶尔会去钱庄以外,其他时间他就是陪着苏语凝。
陪着她玩怎么也玩不倦的游戏,他往往能比她还乐在其中。
就比如像现在,陪着她在院中玩捉戏。
他站在原地数数,等着小姑娘去藏,他现在不装腿疾了,小姑娘是一点都不让着他,还尤其爱耍赖,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跑得飞快,真是要费些功夫才能捉到。
他择了个方向去找,清浅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妧妧这回可莫再欺负我了。”
“我没有欺负你。”清凌凌的声音一下就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出来。
苏语凝马上捂着嘴,好像屏住呼吸他就发现不了自己一样,憋的小脸都红了起来,亮晃晃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谢蕴清折转了脚步,笑问道:“那就是故意耍赖了。”
没有再听到声音,看来这回是学聪明了。
苏语凝还猫着腰,躲在莲池边的假山后面,偷偷看他。
见谢蕴清找错方向,朝着曲折的小径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捂着嘴笑得得意极了。
谢蕴清没有走远,绕了一圈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身后,含笑看着她,轻咳了一声,“找到了。”
苏语凝听见声音先是愣了愣,眼睛睁得圆圆的,随即就要逃,谢蕴清仗着手长,直接将人捞回了怀里。
苏语凝手脚并用的挣扎,“你耍赖!”
她明明看到他走远了,怎么忽然就在她背后了。
谢蕴清咬她的耳朵,“到底谁耍赖,羞不羞?”
苏语凝生气了,使着小性子,“就是你,你还咬我。”
谢蕴清也不反驳,就这么笑看着她,目光戏谑。
苏语凝也知道自己没理,可又不服气,只能羞恼的将头抵在他胸口。
哼哼唧唧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闹别扭的样子在谢蕴清看来也是极可爱的,他贴近她的耳廓,强忍着笑意道:“好了好了,是我耍赖。”
怀里的脑袋用力点了点,“就是你。”
谢蕴清也惯着她,“嗯。”
苏菀烟用过晚膳让春茵扶着自己在园中散步,听到莲池那边传来的嬉笑声,她站定看了过去。
“夫人,是大少爷他们。”春茵轻声道。
苏菀烟现在是真的怕了这个男人,他城府太深太会伪装了,他从不亲自动手,就是下了套子让你钻,在你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得逞的时候再给你狠狠的一击。
她当初对苏语凝下药是这样,顾氏又是这样。他坐收渔人之利还没有人说他一句不好。
现在外面铺天盖地都是对顾氏的骂声,可他呢?
还有苏语凝,她究竟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被他护的那么好,谢家现在就像一滩死水,只有她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她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何止不甘心,她还嫉妒,可她是再也不敢做什么了,没了顾氏,谢老夫人又重病,她想要在谢家安稳过下去,就是能夹紧了尾巴做人。
她以为门风光的亲事,哪知是火坑。
苏菀烟收回目光,“走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连夏云都按耐不住了来提醒他,“少爷,已经第八日了。”
他到不是担心少爷会沉溺和夫人恩爱误了正事,实在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
谢蕴清点点头,翻过一页书,“我知道了。”
夏云犹疑道:“那……”
谢蕴清合上书,“就明日吧。”
谢承这几日恐怕就是在查这件事,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与他作对的是自己的儿子。
第二天谢承看了门房送来的信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马车刚停在清茗轩外,小厮已经出来相迎。
谢承挑开布帘,这家茶楼他也有所耳闻,开了不过两年,来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他出入生意场,连闲暇时间都不多,更别说来这里了,可是小厮却连他的马车都认得。
神色不由得凝了下来。
下了马车,小厮引着他上二楼,推开东侧的一扇门,“谢老爷请进。”
屋内摆设雅致,却空无一人,香盘里烧着沉香。
谢承做了片刻不见人来,就失了耐心。
若非那封信中提及了织造纺一事,他连来都不会来。
谢承推开椅子起身。
“谢老爷请留步。”
凭空响起的声音是自玉屏后传来,一道玉屏将屋子分割。
谢承一惊,屋内竟一早就坐了人!
故作玄虚!
“阁下既然请了谢某过来,不如出来相见。”
“谢老爷稍安勿躁。”
玉屏后,谢蕴清从容沏茶,无声地开口,真正开口说话的是他身旁的汪殳。
汪殳照着他的口型复述,“晚辈姓柳,今日请谢老爷过来,也是为了要帮你的忙。”
谢蕴清的声音很好辨认,清清冷冷的,除了在他怒极的时候,都听不出太大的起伏。
而汪殳此刻的声音较以往更沉哑,还带着一丝狂傲。
配合着谢蕴清的作派,谢承直觉是来者不善,他干脆又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柳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谢老爷倒也不必提防,晚辈也是得知谢家的织造纺如今面临困难,才想助你一臂之力。”
织造纺连日来通宵达旦的开工,有人知道并不奇怪。
谢承道:“柳公子多虑了,谢家的事还不用外人费心,织造纺经营百年,赶一批货出来还不是难事。”
“你所谓的不是难事,就是以次充好?”谢蕴清摇头笑道:“愚蠢啊。”
谢承面色不变,按在桌面上的手却已经握紧了起来,谢予安采买云锦都是暗中进行,那些掌柜也绝不敢往外说,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他沉默的一息之间,玉屏后的人已经笑了出来,“果真是如此。”
谢承大怒,“你究竟是何人?”
“与其关心我是谁,谢老爷不如关心该如何处理这件事。”谢蕴清将指尖抵在茶盏的边沿,轻描过盏沿,“原本不过疏漏之罪,皇上即便再动怒,顶天了也就是摘了你皇商的头衔再惩戒一番也就过去了。”
他顿了顿,汪殳也跟着停了下来,半晌后又开口,“现在……是欺君之罪。”
谢承背后已经冒出了冷汗,他还算冷静,寻常人就算知道他做了什么也不敢往外说,更传不到皇上耳朵里,此人敢直接以此为要挟,身份就已经不寻常,可若真的是朝廷想对谢家出手,又何必让这么一个人过来和他周旋。
谢蕴清不紧不慢道:“郡守大人此刻应该已经派人去取了。”
汪殳在边上和声都觉得心里发凉,杀人也就是个头点地,他非要这么把人的心放在火上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