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史。”
“嗯?”
“这次回去之后,你还准备再出来么?”刘培茄口吻很随意,肩膀跟着步行车的步伐摇晃,他确实问得随意,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心,刘培茄表现得随常,仿佛只是在公交车上和旁人搭话,“还是退休不干了?”
“退休了。”史腾目视前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这个年代有方向盘的交通工具很少见了,“不干了,玩命的活,一辈子干一件就够了,我回去就要养老了。”
“你回去能干什么?”刘培茄说,“烂命一条,除了开船,你还能做什么?”
“还能给人看门。”史腾抬手蹭了蹭步行车的前挡风玻璃,玻璃上有一块暗色的污渍,但他用手指抹了抹发现它不在内侧,步行车挡风玻璃有两厘米厚,三层结构且相当坚实,内部夹层可以把玻璃表面温度加热至二十摄氏度,土卫六上的雨雪碰到玻璃就会立即蒸发――环境温度低也有这么个好处,省了雨刷。
史腾凑近盯着玻璃上那块深色的污斑看了一眼,发现它在玻璃夹层里,可能是加热丝坏了。
“看门扫大街什么的,总会有地方需要人干活。”
“现在看门扫大街也不需要人干活了。”刘培茄说,“中年男人不如狗。”
“我们早就不如狗了。”史腾悠悠地说,“如果地球和火星上还有位置,我们怎么会被发配到这鬼地方来呢?好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至于我们的破船呢,只能配我们这些老东西……大白?大白,我们距离半尺湖还有多远?”
“还有一千六百米。”大白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
步行车在积雪中穿行,六条短腿爬行时发出刮擦的沙沙声,想来当初工程师们在设计步行车时就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在低重力环境的大雪天里,无论是轮子还是履带都不再具有行动能力,唯有长腿才能在这个星球上爬来爬去。
车子的远光灯扫来扫去,这辆车行走在雪地里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铁蟑螂行走在面粉里。
步行车与卡西尼站的联络并不稳定,每走一段距离,史腾就得扔下去一枚通讯浮标。
“好大的雪啊,真遗憾现在是夜间,如果是白天,我们应该能看到世界上最宽广的雪原……你能想象几百平方公里那么大的平坦雪地么?”
史腾上半身微微前探,眺望远方。
“其实步行车应该装上雪橇。”刘培茄说。
“装上雪橇也没用。”史腾摇摇头,“这些都是蓬松的雪,没有压实,你以为你能滑得起来?”
“我们已经脱离了卡西尼站。”他又用力锤了锤中控台,步行车的毫米波雷达损毁得差不多了,显示器闪闪烁烁,收到各种乱七八糟的回波,“这雷达出了什么毛病……”
步行车在车身上装了一圈毫米波雷达,用来在低能见度的条件下探知周围环境,它能同时获知目标的三维空间信息和速度矢量。
正常情况下步行车能一边移动一边构建出自己周围环境的三维图像,这依靠的是成千上万束向四周放射的电扫毫米波,它们在接触到障碍物后反射回来,告知步行车它们碰到了什么――步行车虽然是个盲人,但是个拥有成千上万根导盲棍的瞎子,每一根棍子的长度都近乎无限,它在一秒钟之内把所有的棍子向四面八方同时捅出去,每一个棍子都会触到一个点,几乎无限多的点就能构建成面,步行车就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这辆车的雷达不行了,它的棍子不灵了。
“这雷达有效距离能有多远?”刘培茄探头瞄了一眼,皱起眉头,可能是下大雪的原因,显示器上总有大片大片的虚影。
“最多五公里。”史腾说,“不过这雷达肯定坏了,杂波没法过滤了……”
“那这是什么?”刘培茄指着显示器上的大片光晕,“这么大的体积,跟一座山似的。”
史腾偏头来看,雷达显示器上有一大片白色的光晕,边缘很模糊,在步行车的东北方向,距离大概两公里。
刘培茄抬起头朝窗外望过去,能见度极低的雪夜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根据雷达的显示,在前方两公里处有个非常庞大的物体。
刘培茄估计了一下阴影的大小,这东西显示出来的长度得有近百米。
“是大雪吧。”史腾用力拍了拍中控台,显示器闪了闪又灭了,“这破车,没救了,按理来说,雨雪也好,云雾也好,应该都会被过滤掉,不过这台雷达出毛病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杂波滤不掉了……”
刘培茄帮忙一起拍中控台,拍到显示器重新亮起。
这次雷达回波就没了,在原本显示有阴影的地方空空如也。
相反地,在步行车的西南方几公里之外则出现了大片影子。
“看到了吧?这雷达就是抽风了,随机显示。”史腾撇撇嘴,“一会儿这里有东西,一会儿那里有东西,一惊一乍的。”
史腾和刘培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步行车步履蹒跚地爬向黑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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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他们情况如何?”
“信号还算稳定。”木木盯着电脑屏幕,“大白在报点,步行车距离半尺湖还有四百米,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大白在监控步行车的行动,大白恢复工作之后,木木等人就把大部分任务都交给了它,在当前情况下,ai显然比人脑更靠谱。
依靠卡西尼站周围遍布的通讯浮标,大白可以把它的号令施加给所有机器,尽管它已经不复当年的强大,但现在仍然足以作为船员们的主心骨。
“大白,步行车剩余电量?”
“百分之七十九。”大白很精准,“按照目前的使用情况,步行车预计还能工作三个小时零五分。”
木木点了点头,往后靠了靠。
葛梓和岱岳已经钻进睡袋里休息了,现在是她和卓识在站岗。
木木是哈迪斯号探矿船上的通信工程师,向来以超长待机著称。
“大白,你可要把他们俩给我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木木仰头看着实验室的屋顶,呼了一口气,“当初是谁制造了你?”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大白说。
“无论是谁制造了你。”木木说,“他们都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派上大用场,如果我们能成功获救,我就把你带回地球,把你供在博物馆里……岱岳?你去干什么?”
岱岳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拎着笔记本要出门。
“人有三急啊。”岱岳说,“麻烦你们给我一个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