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随从如释重负,一人拉住他的小手,生怕他再次走散。
“这位勇士,您救了我们家的小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请您留下名帖,他日必登门拜访……”
“行了。”对方的忍耐到达极限,“真感谢我,吃一顿饭,就此打消。”
随从感觉他脾气古怪,不敢多说,连忙在附近的酒楼订下了雅间。
南犀多牛羊,上的多数是肉菜,其中一道鲜肉蛋羹格外抢眼,散着碧绿葱花,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男人瞟了下,“小鬼,你没长牙啊,吃什么蛋羹,吃肉才长得高。”
乌陵阿昭气鼓鼓瞪他,屁股一拧,不理人了。
气氛有些冷场,随从阿福解释道,“我家主母经常给小公子做蛋羹,故此小公子格外偏爱。”
男人斜坐,单手支腮,散漫应了声,“我仇人也会做,差点没毒死我。”
随从:“……”
你可真是话题终结者,这让在下怎么往下接话?
乌陵阿虏自认为是小大人了,不能老闹脾气,而且这个人怎么说也救了他,他做好思想建设,忍气吞声转过头。
“小鬼,笑得真难看。”对方点评。
放屁!娘亲说我笑得最俊了,真不识货。
乌陵阿昭强忍怒火,从自己的衣裳内袋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决定要“买断”救命之恩。小钱袋白缎为底,绣着一头粉嫩的小猪崽,针线并不好,但小男孩特别爱惜,小心翼翼捧着。
男人微眯猫瞳。
“嗯……给你三枚好了。”
小家伙满脸肉疼,检出小金稞子,黄灿灿的,小巧又精致。
“小殿下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乌陵阿昭还没察觉到其中的陷阱,将小金稞子推到他面前,顺着他的称呼很自然地接话,“母后说了,要知恩必报,不能当小白眼狼儿。”
对方似笑非笑,“你母后倒是把你教得很好,没有继承她的冷血心肝。”
男孩愣了下,紧接着脸皮涨红。
“不许侮辱昭昭娘亲!”
随从如临大敌,将小殿下抢回身边,抽出弯刀,虎视眈眈,进入御敌状态。
“阁下究竟是何人?!”
“紧张什么。”他轻描淡写,“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话落,男人打了个响指,涌出好几条人影,还有一个是上菜的小二。
“……黑店!”
随从怒骂,骤感四肢绵软,他们不再迟疑,扯出怀中旗花。
然而对方阵营早有准备,齐齐扑倒。
两拨人纠缠厮打。
事情发生得太迅速,小家伙愣了下,转身就跑,被人利落揪住了衣领,他张嘴狠咬。
这似乎让对方想到了不怎么愉快的事,他皱起眉。
“小鬼,松口。”
他倔强瞪着人。
男童虽然生得唇红齿白,但鼻骨高,轮廓深邃,不似中原血统。
他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乌陵阿昭突然觉得背脊发寒。
他被这个翻脸无情的救命恩人带了回去,住进了一个小院子里,有专人看守,连茅厕也要跟着,乌陵阿昭根本找不到任何逃跑的机会。最可恨的是,男人是把他打晕了抓回来的,他没法在路上做引导标记!
小家伙气得不肯吃晚饭。
男人端了一碗肉粥进来,搅了搅,用勺子盛了一口,“小鬼,张嘴。”
他愤怒掀翻。
那粥粒和碎肉滚到男人的膝上玄衣,糟污一片。
他将勺子放回碗中,也不拭擦,脸上不辨喜怒,“像你这种顽劣成性,偷跑出来的小孩,不应该早就想到这个结果了吗?你生气?你自己的过失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我不知道你是坏人!”小家伙憋着一股气。
“坏人有很多种,先示好,后翻脸,很奇怪吗?”男人淡淡道,“你笨,学不到你娘的本事。”
昭昭更生气了。
“娘亲很好!”
他不置可否,重新舀起了一勺粥,阴森森地威胁,“小鬼,你再耍脾气,我就把你倒过来,吊在横梁下,晚上让秃鹰吃你的眼珠子!”
昭昭脸色发白,“昭昭才、才不怕!”
然而到底是屈服在淫威之下。
昭昭一直处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再懂事也是个娇贵性子,被人连番恐吓之下,六岁的小家伙瘪着小嘴,眼泪扑簌而下,“……烫!爹爹不会这样喂我的!”
男人捏勺的手指僵住。
“我又不是你爹。”
“我要娘亲呜呜。”
他低骂,“哭个屁!你娘是个小祖宗!你更是个小混蛋!我天生欠你们娘俩不成。”
乌陵阿昭哇的一声哭了。
“你凶我!我、我要爹爹,我要娘亲,回家,昭昭要回家!”
“小鬼,闭嘴,你做人质要有做人质的自觉!”
“哇――”
“……”
房内传出嘹亮的哭声,夹杂着男人肝火大动的怒骂。
在门外守着的暗卫交头接耳。
“主子可真有耐心啊,还亲自喂粥。”
“我倒是好久没见主子这样骂人过了,也不怕吓着小孩。”
众人议论纷纷。
“这小家伙究竟什么来头?莫非是主子的私生子?”
“是就好了……谢天谢地,原来主子不好龙阳。”
“你这话小声点,被主子逮住你就完了。”
“那也不怪我多想嘛,谁让主子对女人恨之入骨,这,这可不就只有男人了嘛。”
“嘘,据说主子是受了情伤……”
“啧,什么女人能这么狠心?”
而里边的一大一小陷入了僵持。
最终乌陵阿昭摸了摸自己咕噜乱叫的肚子,不情愿张开了嘴。他一点儿也不想面对这个可怕的男人,但又对他口中的“年轻娘亲”很感兴趣,他犹犹豫豫,小声地问,“娘亲,哪里得罪过你了?”娘亲真是太可怜了,怎么招惹了一个疯子?
“想知道?”他敲着碗,“吃完告诉你。”
昭昭哗啦哗啦喝完了。
眼看着人要走,小家伙连忙抓住他袖子。
“你还没说呢。”
“什么?”
昭昭咿呀了一声,着急道,“娘亲啊。”
他似乎定在了空气中。
窗棂捉进了晚霞的光,白鹿皮靴踩着了虚影。
他转过了脸,猫眼荡漾着清凌凌的光,却宛如一潭死水。
“若是你娘亲没有背叛我,没有跟你爹爹,她与我的孩儿,也应像你这般大了。乌陵阿昭,你本不该出生的。”
世间上应有景昭,而不是乌陵阿昭。
昭昭被他的可怖目光吓住,大气不敢喘。
很快他恢复到平常的懒散模样,丢下一句嗤笑,“小孩子就是不经吓。”
昭昭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好几天。
第四日黄昏,鸟雀寂静,缺乏生机。
他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没人回应,于是小心翼翼推开门。
“……昭昭!”
爹爹如天神般降临。
昭昭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抽泣道,“爹爹!昭昭好想你!昭昭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呜呜……”
爹爹拍了拍他脑袋,“小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好了,回家。”
他踉跄抱住了人。
“爹爹,你流血了!”
男童心疼地直掉眼泪。
“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