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医院,那他在哪儿?”常绵心绪不宁地问道,双肩的大手还没离去,她只能乖乖躺在床上,默默承受黑暗中的无奈。
“冰块……”李谨炎无力地唤着她,虽然隔着几层纱布,他却仿佛看到她此时黑眸里急于寻找接吻狂的殷切。
接吻狂当初为了从承谨别墅带走他的秘书,连他的威胁都不起作用,这次却为所谓的撒泼护士而逃避,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你是不是……也……觉得……”听完他的描述,常绵迟疑地开口,终究还是问不出心里想说的那句话。
翡册把自己宝贵的眼角膜给了她――她承受不起这样的事实,她不敢去猜测!
“冰块……”李谨炎低声唤着她,双手机械地抽离她双肩,一种无力感像毒药一样迅速蔓延他全身。
他最强劲的情敌把身体上最重要的东西献给了他最爱的女人,他感激他,他的秘书一定也感激他!
那两片小小的眼角膜像威力巨大的微型炸弹,撼动了他和这个女人维系了五年却一直不明晰的关系。
“他现在……是不是也同样活在黑暗中?”常绵沙哑着声音问道,心里尽管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侥幸地希望李谨炎能给她一个否定的回答。
李谨炎早已哽咽不能言语,他仰头望向窗外的太阳,多么希望阳光能再强烈一些,好让他眼眶里打转的泪液蒸发了。
“冰块,接吻狂一直想跟你接吻叁分钟……其实并不是出于猥琐的心理,他是未来世界的穿越实验人,只有和现代的异性接吻叁分钟才能够一齐回到他的时代,否则等期限一到,他就会被召回并且变性成为女人,去造福他那个男女比例悬殊的时代。”李谨炎一口气说完这些憋了许久的话,他承认自己真的输了,输给了翡册。
当他的秘书急需眼角膜移植时,他只想到即使她看不见了,他也会全心地照顾她一生一世,只因为他的秘书说过“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爱人”,而翡册却第一时间想到牺牲自己来换取她一生的光明,他竟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常绵完全愣住了,沉浸在黑暗世界里,她无法想象此刻李谨炎脸上是认真还是玩笑。
翡册叁分钟的秘密听起来太荒谬了,什么变性、什么造福、什么男女比例悬殊,这叁言两语听起来毫无说服力,可她又禁不住回想过往――
“跟他接吻,你会失去一切的!”李谨炎当时对她的警告并不是信口雌黄。
“我们接吻叁分钟以后,也许你想要和我讨论的问题已经失去意义了。”翡册当时说的话似乎也与李谨炎现在告诉她的实情相吻合。
可是,这个过去恨不得将她占为己有的男人为何要告诉她这些?是因为翡册把自己的双眼给了她么?
这个旧上司也觉得她应该感激翡册的无私么?他也觉得她应该对翡册的牺牲有所表示么?
常绵静卧在床,她知道她的旧上司就在她身边,可他隐藏在话中的话令她无力。
“如果……”李谨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声音低沉地说道:“如果你想去找他就去吧,不过我希望你拆了纱布以后再去。”
常绵身体一怔,许久才机械地挤出一个字――“好。”
“好。”他也无意识地应和着,心里某个角落仿佛在无声地淌血。
一个星期后……
常绵的眼睛状况良好,拆了纱布之后,视力竟恢复如初,也许是她眼中还残留着黑暗晶体的缘故,她只要稍微凝神,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极其微小的东西。
“我联系了翡册助理,他离开伦敦后一直呆在非羽集团,呆在他的办公室里,很少进食。”说完,李谨炎恨不得掌掴自己几巴掌,他究竟在干什么?他这么说只会让他的秘书更心疼接吻狂。
常绵点头应了一声,没有看他,她也感觉到他这几天的落寞,更怯于详读他脸上的表情。
“我应该到他的身边去,是吧?”从伦敦出发前,常绵淡漠地问她的旧上司,貌似陈述的语气却闪烁着不易被察觉的期待。
李谨炎没有回答,默默地启动私人飞机。
“我应该进去和他接吻,然后一起去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对吧?”到了非羽集团,她又忍不住问她的旧上司,她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要他拉住她的手就够了,可同时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走进翡册的办公室。
这个金发男人第一次见面就引发她想笑的冲动,他那些极致夸张的言辞,还有他那套细腻到骨子里的绅士原则,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他那么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给了她一双眼,这是何等深刻的爱才能做出的举动呢!
现在只不过让她吻他叁分钟,只不过让她跟着这个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男人去到他的时代,并不是什么难题吧?
常绵犹豫地抬起脚,踏进翡册的办公室之前,又回头看了李谨炎一眼,张口欲言。
李谨炎面色苍白,无声地推她进去,长臂一捞,把门带上了。
快走吧!
快吻吧!
不要再折磨他的神经了!
李谨炎靠在门外,克制着以头撞墙的冲动,紧紧闭上眼睛等待那个残酷的结果。
常绵失落地看了一眼身后合紧的门,这是她的旧上司第二次将她推给同一个男人,可这一次,也是她心甘情愿来找翡册的。
进屋的时候,清脆的关门声惊动了室内的人。
“谁来了?”翡册下意识地朝出声的方向转过头来,墨镜在他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削薄的金发落寞地耷拉在他额上。
他瘦了。
常绵捂住嘴,眼泪顿时像决堤的洪水冲涌而出。
“是亲爱的常绵小姐吗?”话一问出口,金发就下意识地背过身去,他不愿让她看到他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
常绵静静绕到他跟前,高跟鞋的声音像魔幻音一般,一声一声敲进翡册心里。
“翡册……”她踮起脚尖,轻轻取下他的墨镜,又轻轻放在桌上。
翡册身体一颤,僵住了,他紧闭着双眼,黑浓的睫毛垂下来,眼里的晶莹从睫毛根部渗出来,他艰难地开口道:“亲爱的常绵小姐,我等你好久了,我……”
“你不要说!”她轻轻按住他的唇,呢喃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他合上双唇,却又张口欲言,他真的有话想跟她,只是真的很难开口,他害怕她的反应过激,害怕她因此而讨厌他。
“翡册,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们接吻吧。”常绵再次踮起脚尖,羞涩地捧住金发的脸,粉唇缓缓贴向他的。
翡册像一樽雕像般定在原地,突突直跳的心脏令他难以自抑地惶恐,好像回光返照般,担心下一秒心脏突然就停止跳动了。
她是第一次对他这么主动啊!可他真的有话要说……
“等……等等!”翡册终于还是叫停了,而他的脸颊早已染满了红晕。
常绵羞赧地退开来,仰头望着这个突然变卦的男人,心里说不清是侥幸的喜悦还是第一次主动被中断的气恼。
“我……其实我……”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了。”他把他的眼角膜给了她,她真的无以为报,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她觉得不亏欠他。
“你真的知道了?”翡册微蹙眉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忐忑地问道:“你不会怪我吧?你不会讨厌我吧?你也不会讨厌绫绫吧?”
“不……呃?”她顿了一下,惊诧地望着他的脸,“这跟常绫有关系么?”
“我和她……我们想一起回我那个时代。”翡册不安地说道,静静聆听常绵的反应,后者却着实愣住了。
翡册看上她妹妹了!她原本还打算成全常绫和李谨炎,她原本好不容易下了的决定,现在却告诉她这个意外!
“这怎么可以?”常绵低嚷道,一个踉跄崴了一脚,一只高跟鞋从脚上脱落下来。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玻璃杯掉落的破碎声,常绵顾不得穿回高跟鞋,单脚跳着直奔里屋,却见常绫僵立在原地,双手维持着握杯的动作,但杯子早已跌落到地上,碎成几块。
姐妹俩无声对视,都被各自内心复杂的情绪搅得眉头纠结。
“常绫,你不是一直喜欢李谨炎么?”常绵走近一步,轻轻拉住妹妹的手,由衷说道:“我再也不反对你们了!翡册救了我,应该由我来报答他,你不要……”
“不!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去我对炎哥哥只是一味的痴恋,现在我才发现那只是崇拜和仰慕,与爱无关。而翡哥哥……”常绫眼珠一转,瞅见门外摸索着走进来的金发,紧张地越过常绵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牵着翡册走进来。
“亲爱的天使般的常绵小姐,炎守护了你五年,我也许只是一时荷尔蒙分泌过剩,才对你百般纠缠。”翡册合着眼,嘴角却露出苦笑。
“一时……”常绵愕然不语,他一时荷尔蒙分泌过剩,也让他献出了自己最重要的眼角膜,这教她拿什么来报答他呢?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眼美艳绝伦的你,相信你一定会祝福我和你妹妹。”翡册轻拥着常绫的肩膀,对着站在这个空间里的另一个女人说道:“我保证把绫绫养得健健康康、白白嫩嫩、粉粉艳艳。”
“你们……是认真的?”常绵错愕地转向常绫,后者稚气的脸上却呈现出坚定的执着。
“姐姐,翡哥哥的期限快到了。”常绫低声说道,眼里闪烁着恳求的晶莹。
常绵看着这两个紧紧相依的人,咬咬牙,不舍地点头:“好。”
两个人齐齐对她微笑,又转向彼此。
他们真的要接吻了!当着她的面,一个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是曾经粘在她左右的接吻狂男。
常绵就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四片即将接触的唇,那一瞬间,羞赧、感动、感激……各种情绪像洪水般冲上心头,她分不清哪一种感觉比较强烈,只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四片唇的距离渐渐缩短,五公分……一公分……零点一公分……
这不到两米的距离,她清晰地到叁个人的心跳声,那一瞬间,她看到翡册羞红着脸,对她的妹妹说:“你照顾我七天,我照顾你一世。”
伴随着这句话,常绵如入梦境,梦幻般的叁分钟过后,活生生的两个人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她跳到他们站立的位置,那里只剩空气。
“不要吻他――”室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吼,常绵吓了一跳,缓了两秒钟,才从声音里听出是她的旧上司。
她又听到他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他后悔了吗?他紧张了吗?如果她真的跟翡册离开这个时代,他会难过吗?他会为她掉一滴泪吗?
常绵慢慢弯下腰,脱下另一只高跟鞋,光着脚走出去,却见李谨炎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她的另一只高跟鞋,眼泪汩汩流出,在他坚毅的下巴处凝聚成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到她的高跟鞋里。
他哭了……
心跳仿佛瞬间停止了似的,她及时捂住自己的胸口,热泪一刹那盈满了眼眶,黑眸的视线被小面积的水灾阻挡了。
模糊中,她看到地上的男人缓缓抬起那张布满热泪的脸,胸前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背部被两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
“冰块!冰块!冰块……”李谨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长发中,下巴抵得她后颈生疼,仿佛害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常绵无声地承受他的拥抱,她阻止不了他宣泄内心的激动,此时的她也需要一个拥抱,这回,她唯一的亲人是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翡册……他和我妹妹走了。”许久,她才机械地说出这句话,最后两个字令她眼泪决堤。
李谨炎一愣,上次他对常绫说了重话,还没有机会道歉她就走了,他又紧了紧怀中的女人,呢喃着:“只要你在就好,只要你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