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对他们的反应还算满意,说:“就这么办吧。”
容逸果有才思, 一半的魂儿还在空中飘着, 仍然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文不加点连刷数道草稿出来。包括燕王的、贵妃的、太后太妃们的。皇太后的搬迁工程最浩大, 但是她要迁去的宫殿却是一直洒扫保护得非常好的, 且宫中没有皇后, 她也不用着急腾地方, 反正是最省心的。
倒是太妃们, 章熙下旨:“有子女者, 可出宫由子女供养, 以全天伦。”省了宫里一笔专为她们再修葺宫室的开支。无子的妃嫔们,就送到寺庙里出家,她们的俸禄仍由宫里支出。
燕王的事儿交礼部领头,这个底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章熙只添了一句:“许他的旧部吊唁,都不要阻拦。毕竟相识一场, 要是避嫌到不让送最后一程的份儿上,那也太没意思了。”
册封贵妃的文稿其实分两稿,一个就是简要地说册某人为某妃。另一份就是相当正式的骈文,旨意的材质也有要求,还要配以相应的服色、印章。等等。容逸一次完两稿,章熙略改了几个字,也就点头,命去制成册封的圣旨了。
公孙佳想了一下,还是说:“那……良娣等人,是否也一体搬迁?”她其实想问的是,您那东宫,准备怎么着?
章熙道:“不急。”
公孙佳小声嘀咕:“这么吊着,悬心呐!”
章熙想了一下,道:“她?册为贤妃吧。”他本非好色之人,身边侍奉的人也不多,剩下的主要也就这两个。其余要么年轻、要么早就没了份量,各得了宝林、才人等名份。
公孙佳对后宫制度还算有点了解,发现章熙的后宫是真的不多,而且除了纪、王二人,高点品级的都没有。她不敢再提,应了一声:“臣等也回去准备了。”霍云蔚也有事要办,与她一同离去。
走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钟源。钟源打小就得章熙的喜爱,现在还是被放在身边,此时章熙又低声对钟源说着些什么。公孙佳看章熙的表情、体态不像是上了脾气的样子,才与霍云蔚一同走了出去。
离开得远了些,霍云蔚道:“你能往前走半步么?我跟你说话还要回头?”公孙佳不客气地说:“我这是敬你是我长辈,才落后半步的!”霍云蔚道:“呸!我才不会忌讳这些个表面文章呢!你倒是想走我前面呢,刚才陛下那一下,你就吓傻了!”
公孙佳笑笑:“是呵,前两年我向纪宸请教的时候,他还给我耐心讲解些行军的要领,现在他已经不理我了。当年是我弱,我不配成为他的敌手。如今……”
“怎么?想动手了?”
公孙佳道:“难道你不想?”
霍云蔚点了点头,诚恳地说:“想。”他本人与纪炳辉倒是没有什么私怨,只是不能相信纪氏的德行罢了。且他素来敬慕先帝,先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无论如何他也要为先帝完成这个遗愿。他又与章熙关系还不错,与贺州老乡们的意见也达成了一致。
完美!
公孙佳道:“那……走着?”
霍云蔚点头:“到册封怎么也还有一段日子。唔……”
“您怎么也支唔起来了?”
“唉,你现在这个位子,陛下本来是想留给你哥哥的。”
公孙佳脚下一顿,又跟了上来:“我知道。”
“把心放稳当些。”
“我与哥哥一同长大,自然不会有芥蒂。那是哥哥应得的。”
霍云蔚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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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不能分开,得一块儿去政事堂。公孙佳已不能像以前那样,有事把单良、荣校尉等人凑一块儿商议了,她得先把公务给办了。晚上才有时间回府聚集自己人开小会,议事。她如今的行动安排,与朝中的重臣们是越来越像了。
她与霍云蔚两个得先把今天这点事跟整个政事堂通个气,纪炳辉在先帝的时候也是政事堂的一员,现在没有将他的司空衔给拿下,他就依旧还混在这里,要不然也不能一直跟赵司徒念经。
进了政事堂,霍云蔚先开咳嗽了几声,等赵司徒、纪炳辉等人的目光都移过来了,霍云蔚才说:“旨意马上就到,要政事堂画押。”赵司徒问道:“什么事?”
霍云蔚看了纪炳辉一眼,说:“册封纪氏为贵妃。”
纪炳辉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朱勋下巴也要掉了,晚了一点才说:“老纪,你唾沫都要喷到他脸上啦!”说着看了公孙佳一眼,心道,还是你小子狠!
公孙佳冤枉得要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背这个锅的,就算把她跟单良捆一块儿都想不到章熙这么缺德的主意好么?她飞快地说:“你看我像能想出这个的人吗?!”她顶多就是,灭了纪家全家,让纪氏抱着皇后的头衔在冷宫里窝囊到死罢了!
你不是最重视这个吗?我让你抱着你的“规矩”、你的“身份”,慢慢品!她
哪知章熙更缺德。想想,要是硬让自己跟纪氏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十年,还拖着纪炳辉这样的亲戚……公孙佳打了个寒颤,她恐怕会变得比章熙还要狠绝。
朱勋怕她吃亏,飞快地站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拉开,状似询问、实则保护:“究竟怎么回事?”
公孙佳道:“燕王不是薨了么?我去报给陛下,陛下说这消息太坏了,要来点好消息。就……”
纪炳辉再也无法冷静,他浑身打颤,双唇哆嗦得连胡须一起乱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司徒也吃了一惊,同样走了过来,问霍云蔚:“陛下还说了什么吗?”
霍云蔚将几道旨都说了,赵司徒喃喃地道:“这是要做什么?药王啊……”
公孙佳抬起一只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要知道,能叫您问住了?早想好托词了!”
做个册封的正使,纯粹就是恶心纪氏,公孙佳对自己的定位非常的了解。既然章熙已经行动了,她也不能干看着,否则就枉为纪氏的仇人了。手上可有纪氏许多不法的材料,哪一个拿出来都够纪炳辉焦头烂额一阵子的。她真犯不着干这个呀!
这个……好像也是……
赵司徒点点对,和善地对纪炳辉道:“司空,镇定!你的定力都到哪里去了?”说话的时候,他是很瞧不上纪炳辉的。平时装得一派高人的样子,闺女封不上皇后就发疯,这私心太重而智力不够啊!
纪炳辉双目渐渐赤红,恶狠狠地盯着公孙佳:“是你!一定是你!”他就要扑过来撕打。
霍云蔚把公孙佳往边上一拉,朱勋沙钵大一个拳头与纪炳辉的手相撞,纪炳辉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哇”的一声,将午餐会食吃的东西吐了一地,一股酸臭的气味弥散开来。
赵司徒捏着鼻子说:“荒唐!荒唐!有失大臣体!”纪炳辉却像疯了一样,就认准了是有“小人”作祟,这个小人就是公孙佳。
好些个小官小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公孙佳踮起脚尖跳到门口站住了,往里说:“司空,诬蔑好人也要有个限度,我有什么理由针对你呢?你做了什么坑害我的事啦?”
她给气坏了,心道,本来打算缓两天等把燕王的烂摊子收拾完的,这可是你找死,你给我等着!
纪炳辉被朱勋攥住了,还挣扎着抬起一条腿朝公孙佳的方向空蹬,似乎这样就能踢死她!
赵司徒大怒,快步走到门口,对外面围观的官吏说:“成何体统?!谁再看,都给我滚回家吃自己去!”他还能将这些人的仕途断送掉,如果他能记得清围观的都是谁的话……
外面作鸟兽散。
赵司徒又回转过身骂纪炳辉:“你就算把事情都栽到她的身上,这件事也不能因为你发疯就疯着过去了!你不过是怕,怕这真是陛下的想法罢了!”
纪炳辉道:“我没有!”
赵司徒气得要命,抬脚想踢他,不幸竟在地毯上绊了一跤,公孙佳与霍云蔚又上来将他扶起。赵司徒喘着粗气,说:“混账东西!没了他,咱们也能画押!”
他们这一通闹,早惊动了不少人,也有通风报信的,也有好事传话的。容尚书、江尚书等还要顾及一下形象,朱雄率先跑了过来,在廊下与同样跑过来的纪宸兄弟撞了个满怀。他们都是听说“政事堂斗殴”跑过来,生怕自己亲爹吃亏的。
三人还有同样的一个想法:政事堂还能打起来?
纪宸兄弟见了纪炳辉都吃了一惊,齐齐抢上去:“阿爹?!您怎么了?”纪炳辉手指颤抖着直指公孙佳。朱雄一咧嘴,差点笑出声来:“药王?你做了什么?”
公孙佳冤枉到了极点,险些骂起当朝皇帝来。
“诸公,这是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挽救了她,使她免于大不敬之罪。公孙佳回头一看,来的果然是容逸。容逸是来宣旨的,他旁边还跟着一个钟源,钟源又带着一队禁卫。
听到“旨意”二字,纪炳辉更要发疯了,公孙佳解释得厌烦了,突然觉得这样的纪炳辉也不比在帝陵发疯的燕王强到哪里去。
钟源一摆手,禁卫们先将政事堂的诸位保护起来往后又撤了一点,容逸捧着旨意请他们几个去签字画押。公孙佳等人自无疑义,连讲礼法的赵司徒都在册封贵妃的旨意上签了名。钟源则对纪氏父子道:“征北也来了,正好,陛下宣。请吧!”
纪炳辉突然道:“我不去!她必然背后攻讦我,使陛下不能公正!”
公孙佳签完了名,探个头出来说:“陛下宣我了么?没有?那我不过去了,您也在背后说我坏话去吧!”
还是纪宸果决,一把扶起了纪炳辉:“阿爹,总是要面对的。见了陛下还有一辩之力,不见就只有任人颠倒黑白了。”他从来不认为他的姐姐会当不成皇后、他的外甥会成不了太子、皇帝,仍然认为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纪炳辉渐渐回过神来,说:“好!走!”推开儿子们,正一正衣冠,没有理会钟源,大步向外走去。
公孙佳瞪着眼,没想到他又恢复了神气,对赵司徒说:“要是诸公再被这样的一个……东西,威压下去,我瞧不起整个朝廷!”顿了一顿,她说,“都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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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也不是空放狠话,她先将手上的事处理完了,踩着点儿出宫直奔钟府!
钟府里,钟源还没回来,靖安长公主与常安公主等都很关切地出来见她:“怎么?出了什么事了吗?”延福郡主尚未拿到公主的册封,暂时还是个郡主的名号,看她独个儿来了,脸都青了:“是阿黎他爹……”
公孙佳入了政事堂,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拍马屁的人甚至会尊称一声“相公”不是个能够随便跑外婆家的小姑娘了,她亲自过来,不怪公主们会集体出动了。
公孙佳也不含糊:“开战了!”
“啊?胡人叩边?那你不在宫里与陛下议事,到这儿来做什么?”靖安长公主穿着素服,眼圈红红的,她才知道燕王的消息,再恨,也是自己的侄子,才掉了几滴泪就顾不得再想燕王了。
公孙佳道:“不是胡人!是纪氏!”
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常安公主忽然笑了:“很好,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好孩子,你果然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公孙佳道:“那是当然!”
延福郡主对纪氏既恨又怕,是有点心理阴影的,她问道:“拿得稳吗?燕王的事儿还没收拾完,再对上他,只怕……”
公孙佳轻笑一声:“嫂嫂,现在的纪炳辉也不是三十年前的他了!三十年前,他袖手旁观,咱们就要吃亏,三十年前,嘿!对了,陛下有旨,册纪氏为贵妃,王氏为贤妃。我猜,嫂嫂你们的册封应该也快了。”
靖安长公主放声大笑!
公孙佳道:“不多说了,我得回去准备了。”
常安公主含笑说:“我送送你,路上可要小心。”
靖安长公主说:“一同走走,我也想透透气。”
几个女人携手往外走,钟源刚好回来,看到公孙佳他也不意外,说:“正要找你呢。”
几人又回了屋里,延福郡主急切地问道:“宫里怎么样?有新消息没有?”
钟源道:“这回这颗果子,他纪炳辉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女人们齐声问:“怎么?”
钟源对公孙佳说:“还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吗?你说发现宫里有给纪家报信,可报信的人进了纪府你也没拿着,对不对?”
公孙佳马上说:“陛下拿到人了?”
“不错,是太子妃的人。”
一个宦官,报完信还跟着回宫,结果与纪宸的甲士一道被拦在了宫门外,虽然躲过了公孙佳对宫廷的清洗,却没有躲过牢狱之灾。在牢里说自己是宫里的人,是被误抓的。彼时宫廷已经清洗,再多出来的人就有点乍眼。章熙还对纪氏身边的人了如指掌,直接把人扣下来让郑须去审。
郑须如今不是章熙身边最得势的人,却是整个宫廷资格最深的掌事宦官,章熙也尊敬他,将他暂时留用。郑须将人审了一回,他也是必要锤死纪氏的,问出来个“里应外合”,务必保证纪氏为后、章昺做太子。
公孙佳听钟源的描述先是吃惊:“这些事儿,我掌禁卫都不知道,陛下也太厉害了。”然后才是笑郑须狡猾,“保陛下登基”与“保陛下儿子做太子”,好像是一回事,实际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钟源摇摇头:“司空老了,不中了,他只能吞下这枚苦果了。太、呃、贵妃、司空、征北,只能认了。”
延福郡主惊呼:“这不可能!”
钟源道:“陛下许诺,只要他们以后恪守本份,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绝不追究。”
“凭什么呀?”公孙佳不干了,“纪宸领兵犯禁,不解他的兵权吗?不收他的部曲吗?几千号人呢,放在京城,陛下心可真大!也太相信他们了吧?”
钟源道:“别急。”
常安公主皱眉道:“怎么能不急?陛下一向言出必行,待人宽厚,他说不追究就不会追究。这事办的!”
公孙佳道:“舅母别急!哥哥,是说的‘这件事情至此为止,绝不追究’是么?一个字你也没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