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陛下一定会先对付燕王的,燕王好对付,难的是接下来,他的旧部怎么办?这些人你要设法收拢,不收全部,也要一部。再配上你的人,才能应付纪氏。”
公孙佳道:“知道。已经监视大营了,我心里已有了点预案。等这一起儿哭过了,我再请示太子……陛下。”
“好,忙着吧。”
两人虽然是升了官儿,可不是个好恭喜的场合,也没人对他们说“恭喜”,都先罩了衣服,跪在灵前哭着。靖安长公主这样的宗室女眷又是长辈,还有点优待,余下的人官越小,越往露天里跪着哭,正月的京师仍然寒风嗖嗖地刮,哪怕不伤心、哭不出来的,也被冻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落。
纪炳辉位置十分靠前,没有觉得不便,可心里不安极了。“拥立”功亏一篑,他本想借机生事的,什么事也没生出来。公孙佳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升官了,垫脚石的燕王爷儿俩也当着他们的亲王、世子,正正经经地地灵前哭丧。
纪炳辉哭过一场,爬起来之后往章昺那里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你娘呢?”
第204章 不悔
章昺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
整个事情下来, 他唯一能够理解的,还是“阿翁死了”这件事,至于其他,他是真的理解不了, 他还想问问他娘究竟是发了什么癔症呢!
他反问纪炳辉:“你与阿娘怎么密谋的?必得舅舅领兵才开宫门?”
纪炳辉支唔了一下, 道:“燕王带兵冲击宫门, 你舅舅才兵来救驾的。”
章昺翻了个白眼给他看, 道:“那为什么不向宫中报讯?你们干的好事!”岷王到东宫给太子报信,当时是摒开了所有人的,之后太子才召了自己的家人, 要所有人准备。太子说得很明白:“虽是依礼而行, 也要小心谨慎, 不到最后的时候不可放松警惕。”
接着, 太子妃就建议:“将健壮有力的宦官、宫女召来守卫。”这个建议是得到了太子的认可的。太子父子当时默认的是:守好宫廷,要自己信任的将领来接管。宦官、宫女那有什么战斗力呢?只能应个急!
章明进宫之后,章昺都放心了, 认为不用再操心宫廷的守卫问题了。哪知道公孙佳一来, 又带来了太子妃的奇特操作。章昺当时觉得不可思议,懵了一瞬没来得及插嘴, 事情就顺着往下走, 他再也没机会提这事儿了。
到现在,纪炳辉还管他问太子妃的事儿?他上哪儿知道去?
纪炳辉还要指挥章昺:“快些设法请你娘过来!”
“啥?”章昺奇怪了,“为什么呀?”
章昺的想法非常的“正常”——太子妃是内廷女眷,朝廷大事哪轮得到女人插嘴呢?皇太后不一样, 因为先帝驾崩了,她就是新君的长辈,按照惯例她是需要出来的。同时, 新君也需要“母后”来背书,“母后”与“大臣”的支持都是必须的。
太子妃就不一样了,她要做的就是安顿好东宫,应付丧期的“家务事”。太子妃是需要在丧礼上出现的,但是如何出现,礼仪怎么样,这些都是要赵司徒他们先把章程给定好了,然后大家照着做。没看到现在前面还是有点乱的么?燕王还在跟前呢,这次序都还没排好,乱糟糟的把女眷叫过来,一点也不尊重。
纪炳辉快要被急死了,他抬头一看,公孙佳正与新君在说话,她说一句,新君点一下头,等她说完了,新君又叫来了赵司徒、朱勋、霍云蔚,说话间,往赵司徒为首的治丧队伍里又加进了公孙佳、霍云蔚、钟源、宗正安乐县公等几人。
就是没有他纪炳辉!
纪炳辉急道:“只有你娘正位中宫,你才是太子!”他想的是,既然皇太后已经有了,哪怕只是口头上的,皇后、太子也应该一起定下来,则天下都安定了。他也知道,这话不太适合在灵前讲,那就只好把女儿纪氏弄过来。
乡野村夫都知道,家中父母的丧事,“长媳”、“宗妇”是非常重要的。守礼之家更是如此,除非这家儿子没娶上媳妇!纪氏一来,皇太后即使地位尊崇,主角也该是新君“夫妇”!现在倒好,太子成了皇帝,纪氏还是“太子妃”,这怎么算的?
章昺定了定神,道:“我这就去!”现在他爹已经稳了,他确实该操心一下他娘了!
“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阿爹叫你过去呢!”章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哦,原来是司空呀?司空,我带大哥去见阿爹呢。”
纪炳辉勉强挤出个笑来:“好。”
哥儿俩并肩前行,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纪炳辉却开心不起来——章昭早就与章昺长得一样高了,焉知章昭不是另一个燕王呢?
“司空为何姗姗来迟啊?”又是一个从背后冒出来的声音,纪炳辉微惊,转过身来看到了赵司徒。
拱一拱手,纪炳辉道:“司徒,今日之事……”
赵司徒对他做了个手势,两人往一旁的偏殿走去。纪炳辉有无数的话要说,他想与赵司徒达成个协议,岂知赵司徒先说:“司空,为国家计,贤父子心里可有杆秤啊!”
纪炳辉道:“燕王……”
赵司徒道:“先帝尸骨未寒,你要对他的儿子做什么?”
纪炳辉低声道:“纵是儿子,也是逆子!”
赵司徒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他问道:“你要当陛下的家?”
“司徒,难道要放纵他?今天的心思是什么,我不信你看不出来!犬子但凡到得晚一点,他就要逼宫了吧?”
“这宫中禁卫难道是摆设吗?”赵司徒的态度丝毫没有放缓,“你这想法很不好!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1】
纪炳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对,硬生生改了口:“司徒误会了,我是说,燕王的心思可没有打消呀!”
赵司徒道:“无论如何,不能在先帝灵前闹事!我绝不许有人搅了先帝这最后一程。”
纪炳辉深吸了一口气,说:“好!既然司徒这么说了,想必以后也不会坐视有人觊觎神器!”
“这是自然!”
“司徒既然一心为国,是不是也该请陛下及早册立中宫、太子,以安人心?”
赵司徒看向纪炳辉的眼神着点悲悯的意思:“令嫒擅自封闭宫门,扬言只许你纪家的人出入,将救驾的禁卫都拦在了宫外。”
“这……”
“你别想推到燕王头上!一个燕王不能给你当所有的借口!我自己会算时辰!是不是太子妃给你们送的信?你们是不是得到了宫里的消息就动手了?燕王或许也有自己的消息,你们是撞上了,否则你能这么快聚起这么些兵马?我虽不领兵,可当我是傻的?”赵司徒用最后的善意对纪炳辉说,“司空,你我同朝为臣相识一场,听我一句劝,现在不是筹划你的宏图伟业的时候!安安份份做一好人,不要再四面出击啦。我还有事,告辞。”
纪炳辉四顾茫然,不明白怎么情况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糟糕了。突然,他想到了:坏了!急急去拦章昺,不能让章昺现在就把纪氏给拖了来,他得先确认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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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氏的情况一点也不好。
就在纪炳辉凑到新君父子身边,想探探新君的口风的时候,东宫的女眷们也被领到了正殿。
先帝的梓宫是早些年就准备好的,每年翻新,新君章熙和兄弟们将先帝收敛入棺,无论是先帝的后宫还是新君的后宫,都得先过来灵前上香哭一回,接下来再分男女次序各按班次、按时按刻地哭灵。
按照常理,新君的家眷们此时应该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这从眼神、气质就能看出来。譬如延福郡主,死了祖父也是伤心的,可她虽然近来常病,哭起来却是有底气的,带着“哭笑由我”的精神。现在这批新君的家眷,倒似是被谁押着要上断头台一般!
“明明有人护送的嘛!”延福郡主悄声对婆婆常安公主说。
常安公主微微一笑,说:“你看‘护送’她们的人是哪个?再看看太子妃,她的心腹一个也没有了。”
再怎么着,太子妃这即将上位的国母身边也该有两个侍侯的人,现在倒好,一个也没有。延福郡主心说,真是奇了怪了。她说:“我去看看。”
她悄悄凑到了王良娣身边,问道:“阿姨,你们这是……”王良娣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仿佛抓到了主心骨,说:“你们这儿,没杀人吧?”
“啊?”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灵前,先木木地哭了一回。王良娣哭完了灵,还想向新君哭一哭呢,新君此时却没功夫理会他们,摆一摆手,对公孙佳说:“她们你归你安置。”延福郡主明显地感觉到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公孙佳却面色如常地说:“是。诸位,请,已经安排下了歇息的地方,你们的孝服换得匆忙,还有不合礼制的地方,那里已经预备下了。请吧。”
当下,由太子妃打头,一行人由公孙佳领着去罩上孝服,公孙佳又给她们指示划出来的安置区,茶水炭盆都有,连侍候的人都是全的,这是她们特有的优待。其他人就难得有这样的待遇,除非是公孙佳特别想照顾的人,比如靖安长公主等人。
安顿完了她们,公孙佳又说:“后宫还未整顿出来,诸位晚间还要回东宫歇息,陛下已于灵前即位,就宿在前殿,由禁卫护卫,还请放心。每日何时前来,何时用膳,如何往返都在这里了。”说着递过一张纸来,延福郡主接了,想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太子妃。
公孙佳道:“这是单宇,新晋的校尉,她是女子,诸位的安全由她来守护。有什么事也可吩咐她转达。外面有些乱迫不得已,还望谅解。我去前面了,忙碌了一夜也该累了,食水马上就到。告退。”
从头到尾,太子妃一言未发,脸阴得能滴出水来。王良娣见到延福郡主之后情绪就好了一些,问延福郡主:“你兄弟他们呢?能叫来见一见吗?怎么把我们弄到这里,倒像是……”看管起来了一样。
延福郡主嘴也快,说:“害!都是燕王闹的,还有征北,俩人带兵在宫门前干上了!人也打死了几个!阿爹能不恼么?阿姨要见兄弟?我去叫他们来。娘娘,要不要把大哥也叫了来?”
“啊?哦!”太子妃端起了下巴,“也好。”
延福郡主出门一趟,派人给章昺、章昭送了信,自己就在外面等着,陪着他们俩又进了偏殿里。这处偏殿前后两进,一排三间,太子妃带着她的子孙在左,王良娣等人在右。延福郡主往太子妃那儿凑了一下,说:“娘娘有什么要吩咐的就叫我。”太子妃匆匆地摆手:“你先去吧。”纪莹对延福郡主歉意地一笑,悄悄地问她:“大娘,可能帮我带句话给定襄侯么?”
延福郡主问道:“什么?”
“为什么。”
“啊?”
“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延福郡主不明就里,只说了一句:“我记下了。”就又匆匆去了王良娣那儿。
王良娣见到儿子才痛快地哭了出来:“我的儿啊!可吓人!她真的会杀人呀!”
延福郡主跟着听了一耳朵才听明白,公孙佳派去的“护卫”把东宫给血洗了一遍,反正,太子妃能弄动的人,一个也没剩。延福郡主也吸了一口凉气:“什么?”章昭神色复杂地说:“她倒是个信人。”
延福郡主也想到了那个“拔刺”的承诺。章昭又低声问:“阿姨,你没有阻拦什么,又跟太子妃合谋做什么吧?”
“刀都下来了,哪还容得我做什么?”
“那就好,太子妃这回麻烦大了!”章昭说,“她阻拦禁卫入宫救驾,言明只许纪家人带兵入内。呵!这不是要造反么?”
王良娣道:“噤声!如何敢这般胡说?只是想抢个头筹罢了。你可别对你爹告你嫡母的黑状!”延福郡主小声说:“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王良娣道:“你还说!行了,你们看,服侍我的人都还在,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照顾好你们阿爹。”
“那……”
“太子妃她身边没人了,动不了我。去吧。”
延福郡主与章昭一起向太子妃告退,太子妃那儿话还没说完,她是有心放自己娘家人进来,可话绝没有说死,这会儿也不能承认。她说:“我没有下那样的令!我只让他们守好门,不许人进。”
这话章昺都不信,哪怕她说的是真的!他埋怨道:“阿娘为何此时还不肯说实话?谁都不让进,舅舅怎么领兵来了?”
还是延福郡主把他给劝走的:“没有对亲娘发火的道理,大哥先去陪阿爹。嫂嫂照顾好娘娘,看好孩子。娘娘先别急,等阿爹忙完了,你们好好说。”
一时人走了,整个偏只有啜泣声与小孩子不安的哼唧声,而新君却是一直没有到。人没到,册立册封的旨也没到。到得晚间,一行人又被接回东宫。血浸的地砖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只有空气里还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皇太后又派了四个宫女、四个宦官过来给太子妃,说:“听说你这儿缺人。”
这一夜比前一夜还要煎熬,纪氏数次想要见父亲、兄弟、儿子,都没能见到。
第二天,又来车轿接她们依旧是依着礼仪的哭灵之类,让纪氏稍稍安心的是,她的排序还在,依旧是皇太后之后第一的位置。她的心又稳了下来,无论如何新君登基,她元配正室都该是皇后,她的儿子都该是太子,多等一会就多等一会儿。
她叫住了公孙佳:“定襄侯如今成了大忙人了。”
公孙佳心里正不高兴,她私下找到了朱勋,问他当时怎么犹豫了。朱勋却是头铁得很,直言不讳:“我明白你的意思,已有人劝过我了,我不后悔!我知道,我的本事不上不下,要不然这几年不会受纪炳辉的窝囊气!可惜!可惜!”
“为什么不等一等再算这笔账?你又不喜欢燕王!何苦当时拖着新君?”
朱勋道:“当了皇帝也得讲道理吧?姓纪的风光这么些年,足够了!只恨我没本事弄死他!你等着瞧,他这种人,没个够!挤兑完了燕王就要作践咱们了!打你外公走了,这些老乡亲们都看着我呐!我不能不出头!我叫新君伤心了,新君也伤了我的心呐!忍忍忍,从贺州忍到了京城,再从爹忍到了儿子!纪炳辉这个老王八,已经熬死了你外公、你爹。就算是死,我要说,我容不下纪炳辉!他做皇孙的外公已经够横了,让他做了太子的外公,还有天下人活路吗?!”
公孙佳夹在新君和朱勋中间左右为难。新君倒是不计前嫌,说:“城外兵马,不能不管,让朱勋去安抚吧,他是太尉,总能压得住阵脚。”
朱勋倒是去的,可这话是新君让公孙佳传达的,他没有直接对朱勋说,可见心里还是有芥蒂的!这不能怪新君小心眼儿,皇帝本是个不需要体谅别人的职业,又是在即位的时候犹豫,他要没点想法才不现实。
公孙佳又恶狠狠地给纪炳辉记上了一笔。
此时太子妃还跟她阴阳怪气,公孙佳的心情更加恶劣了,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托司空与征北的福,我要办的事又多了一倍。”
太子妃绷不住了,问道:“怎么?”
公孙佳道:“他们与燕王都往城外递消息,要带兵过来呢!没有朝廷的令符,擅自调兵。啧!”余泽守城是守得相当好,赵司徒等人的应对也及时,百姓总算没有混乱。可这些百姓并不都是城中居住的,也有城郊进京看灯的,到时候里面的人一放,城外兵马再挟裹着百姓……
不堪设想!
公孙佳才升职,就陪着整个政事堂一起愁秃了头!纪氏还给她阴阳怪气!她也自然没有好生气。哪知道这有儿子当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她才顶了回去,章昺来了!
章昺也不是凡人,一夜功夫够他知道“公孙佳定点杀了所有太子妃的心腹”,他只觉得不对劲,赶过来兴师问罪了。
公孙佳心情更糟糕了,冷笑着问道:“您要留几个审一审?再审出点别的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