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府了再说。”
“是。”
接下来就是一些京中的消息了,朱勋换了钟祥,变动是肯定的,一些人家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古怪。只是时日尚浅,现在还不太好讲会演变成个什么样子。公孙佳要做的,就是从这一天一天细微的变化里,分析出个走向,提早有个准备。
两人说了一阵,公孙佳又问:“北边还没有消息吗?”
荣校尉道:“还要再过两天才有。”北边的消息就不止钟源那一路的了,还有钟保国等人,以及公孙昂旧部那边的情报。钟源北上,公孙佳将小林派去跟着他,钟保国那里,她也送了一个与小林年纪相仿的人,领着一个小队,陪这位舅舅。
军中的消息管制还是比较严的,做不到每日都有新消息,没有意外,五天送一次,有紧急情况再临时增加信差。随着钟源等人越走越远,消息也越来越难得了。
公孙佳道:“我就多余问这个。”想要嘲地笑笑,又忍住了。她比较担心公孙昂的周年,这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外家近来多事,这“帮衬”二字于今是大不如前了,她还要反过来为外家多考虑考虑。
钟祥一生,最大的对头看起来就是纪炳辉了,现在钟祥中风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出去,纪炳辉那里的束缚无疑是松动了的。朱勋不大扛得住纪炳辉,论打仗,纪炳辉再加一个纪宸都不是朱勋的对手,论起耍心眼,朱勋还是要差一点的。设若纪炳辉暗中对钟家做点什么,现在可真是个不错的机会。
公孙佳道:“备车,我要去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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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前,被钟秀娥给堵住了。钟秀娥那病倒的是亲爹,怎么能不担心?
拦住了女儿就说:“我这可憋了好几天了,总不去你外婆家也不像吧?”
公孙佳道:“好,咱们同去。”
钟秀娥抹了把脸:“他,还好吗?”
“上了年纪,恢复总是会慢一些的,陛下已经知道了。”
听说皇帝知道了,钟秀娥放了一半儿的人,他们这些人心里,皇帝是极其可靠的。钟秀娥还要张罗带东西,什么补药补品之类。公孙佳也不拦着,看她抱了几个匣子,从封皮的颜色看都府里的好物。
路上,钟秀娥不安地摩挲着匣子,想问什么,又住了口。公孙佳道:“会没事的,只是现在日子比之前难熬一点。我们本来也不能总靠着外公不是?放宽心。”
钟秀娥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不停地追问公孙佳,钟祥现在怎么样了。公孙佳能说的,也就是御医说的那些,她也有耐心,慢慢给钟秀娥讲,说着一些钟秀娥只能听懂一半的术语,反而让钟秀娥安静了下来。
到了钟府,常安公主带着钟秀娥去看钟祥,公孙佳被靖安长公主留了下来。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对坐着,公孙佳不大明白为什么将自己单独留下来,先问:“外婆有事要吩咐我做吗?”
靖安长公主眼神有点复杂,慢慢地说:“我对陛下讲了。”
公孙佳没反应过来:“外公的病情是已经报上去了。”她也担心地看着外婆,就怕外婆是因为伤心操劳过度,也糊涂了。到了这个年纪,不管男女,突然就糊涂了的事也是常有的。
靖安长公主道:“是你的事。”
“我的……什么事……”公孙佳顿悟,眼睛瞪得大大的,“您怎么知道的?又怎么想起来……”
靖安长公主道:“你爹的爵位,当然就该是你的!马上就是你爹的周年了,多好的日子,能定下来就好了!可惜陛下没有当即答应我。你们就是想得太多了,想要的,就要去讨,讨不来的,就去抢!”
公孙佳道:“现在时机不对!陛下也很为难。”
靖安长公主有点欣慰,口气却一点也不软:“什么叫时机不对?什么又是对的?为难?咱们做的事情,哪一件又不为难了?一件是办、两件也是办!我怎么没有早些想到这个呢?你既敢想,就要敢做。你大哥临走的时候不对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讲?还是就放弃了?”
“怎么可能放弃?”公孙佳不干了,“我不过是想更有把握一些。”
“你们就是花花肠子太多了!”靖安长公主说,“绕来绕去的,绕得再远,也就是为了这一件事!这事儿,我替你讲了。先看,陛下要是错过了今天的光景,明年你大哥回来,让他再对陛下讲,对太子讲。他不讲,我讲!”
靖安长公主越说越觉得这事儿就得给它办成了!自家多一个侯爵,多好?至于女孩子,那又怎么样?这爵位反正就得长在公孙佳这儿,不长在她的头上,就长在她的肚子里,反正得有!
靖安长公主口气后悔地说:“早知道去年你爹走的时候,我就不该为你求这个县主!当时要是求这个定襄侯,可比如今容易多了!”
公孙佳也后悔,当年她也没想到要做定襄侯啊!后悔不是她的风格,公孙佳就势问起靖安长公主:“阿爹周年,您来吗?”
“去!”
“那外公的身体,就瞒不住了。”
“他要守孝的,去什么?哦,那我是不是也得在家陪着他?”
公孙佳默默地点头。
靖安长公主道:“那就让你大舅母带着他们同去!不能失了场面!我倒要叫他们看一看,咱们家什么时候都不会倒!你也是,要立起来!”
“是。”
靖安长公主又接着问了公孙佳一些家务事,什么租子、人口、来年的安排之类。公孙佳都答得条理分明,靖安长公主道:“那就好,你就专心办你爹的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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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昂的周年祭也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他过世才一年,却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回想起来简直像在做梦。公孙府这一天,也是宾客盈门,比之去年今日也不逊色。
国难思良将。
如今虽然没到危亡,各级将校也不缺,却独独少了公孙昂这样一个人能总揽全局的人。皇帝怀念他,政事堂也很怀念他,忽忽拉拉,又来了一群人。公孙佳的请帖本也没有洒遍朝野,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还没这么大的脸。
然而,好些人不请自来。
公孙佳一身素服男装,一一接待了这些人。容尚书等人知道她不是等闲之辈,无人指责她竟然没穿裙子,还跟她寒暄来着。
期间,又夹杂着常安公主等人过来。赵司徒扫了一眼钟家人,心道:钟家也衰败了,只有几个女人出面。钟保国是无力再进一步了,钟源毕竟年轻……
正思忖着,门上匆匆来报:“乐平侯来了。”
第85章 章明
公孙佳不是第一次见到纪炳辉。
以前只是一扫而过, 两人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什么场合让两人能够对上。曾有两次机会可能与他交谈,但是都错过了。一次是公孙昂的丧礼上, 纪炳辉倒是亲自来致祭的, 然后他就走了。宫宴他也在, 但是都不坐在一起。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面对面。
公孙佳也有点吃惊, 她没有给纪府下帖子, 容府的倒是有, 赵司徒等人也收到了, 毕竟“打过交道”。
公孙佳与常安公主对望一眼,常安公主走了过来,说:“我陪你去。”
公孙佳道:“不必。您是公主, 是君。”
对话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顿时觉得要有一场好戏可看了,都静等着看公孙佳的表现。纪炳辉, 大家看得多了, 没什么意思, 还是这位公孙家的小家主有意思。
今天,大家见到了传说中的公孙佳。这一年, 她让不少人有了印象。这印象也是层层递进的,父亲丧礼上沉静柔弱的女孩子,传闻里堵了容太常家的泼货,宫宴上温和有礼深得皇帝回护的小姑娘。大家都等着她还有多少惊喜要送给大家。
连赵司徒等人,都想看看她要如何应对。赵司徒等人虽是老成长者,但是在胡老太妃的丧礼上约见公孙佳,被这个差了几十岁的小辈给不太客气地怼了。理智告诉他们,公孙佳确实有点门道, 也不值当、不适合他们去针对,但终归是不痛快了。他们心中隐隐地期盼纪炳辉作个死,也被怼一下。这样就舒服了。
几人不动声色,背着手,慢慢地往门口踱去,就等公孙佳先走出去,他们不远不近地缀着,既不显得像跟班,又不会错过精彩的画面。
公孙佳今天仍是一身男装,来的人都看到了,还没有人提。她今天没有扶杖,缓步走到门前迎接,还没走到面前,心头就动了一下——纪炳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一个老妇人落后半步,老妇人身后是一对男女,这对男女的侧后才是一个少年。纪炳辉竟是携妻带子,连儿媳妇都带来了,最后那个少年倒不知道,不过算起来应该是纪炳辉的孙辈。
公孙佳不动声色,对纪炳辉叉手为礼。
纪炳辉一家子也远远地看到了公孙佳,他们也知道公孙佳的长相,看到她一身男装,对望一眼。
两下见了面,并没有许多人想象中的火爆场面出现,公孙佳道了一声:“纪侯。”
纪炳辉也慈祥地说了一句:“县主。”
公孙佳又对纪宸一礼,纪宸也还了礼,公孙佳就没再问那个少年是谁了,而是感谢两位能来:“委实不曾想到纪侯肯来。”
纪炳辉嗔了一句:“那也该给老夫一张帖子。”
公孙佳道:“好,我记下了。”你敢来,我就敢请。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入内。
纪家人还真的到灵前拈了香,祖孙三代皆是名门,礼仪上是一点错也挑不出来。公孙佳也还了礼,并且感受到了纪家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依旧没有什么表示,很自然地请常安公主代为招待“夫人”。
纪夫人有些惊讶,公孙佳竟不陪她入内,而是独自在外面招待官客。她要亲自过来,是因为她也有一套理论,一个人平常的时候是不大容易看出来性情的,要遇到大事,比如红白事的时候,你再看他的表现,是轻浮、急躁、还是惊慌,处理这样的大场面是否有足够的智慧。
所以没有帖子,她也愿意打破轻易不登同钟家有关的人家的门的原则,跟着来了。
公孙家没有男丁,所以公孙佳着男装主持,纪夫人不认为公孙佳做得不对,只是在心里感叹:这家里只有个女儿是真的不行,她还是得嫁人,还是得有能支撑门户的男人。
进了门,看公孙佳的行止,也都是在模子里的,纪夫人就认为公孙佳这样的女孩子,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守礼,也远远比钟家满门泼妇要强得太多了,是可造之材。
直到公孙佳将她往后面一推,不再管她。
纪夫人认为自己一点也不苛刻,她知道公孙家没有男人的难处,但是公孙佳也太自然了!穿上了男装俨然就把自己当个男子了!她认为自己没有看错,公孙佳就是一个心太大的被惯得只知道自己横行的丫头!
这哪里行?!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做?她就再算是个“小家主”终归是个小娘子!二十一娘、二十三娘这都看了些什么呀?!还说她温和无害?很用心向上?
她看了一眼丈夫,纪炳辉却丝毫没有察觉。
纪炳辉对公孙佳这样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公孙佳这会儿走了,他到公孙府干嘛来了?且常安公主也不是寻常人能请得动的,她做陪客,是很给面子的。
纪炳辉并不在意,对妻子微扬了一下下巴,神色间没有丁点儿的不满。纪夫人见丈夫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险些被气个倒仰!她也不敢让常安公主等候,这位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狠人,掀桌翻脸不带打顿的,当年,辛酉之变,钟源他爹重伤,都说是因为纪氏救援迟缓所致,常安公主不去照顾丈夫,直接带队打上了门。
也就因为她的暴脾气,册封公主之后,朝廷定制,公主的卫队不许装备弩,只能用刀枪弓箭之类,是纪夫人心头的一大阴影——当时一只长枪隔着五十步的距离,就钉在纪夫人的耳朵边上。
纪夫人跟女儿哭了好几回,甚至跑到皇帝那里要过说法,直到现在也没要到常安公主一句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纪夫人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道月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扯出一抹不轻不重的笑,跟常安公主见礼。带着儿媳妇,往后面去了。她本来还想趁这机会与公孙佳聊两句的,多摸摸底的。结果……
看来,公孙昂留下这偌大的家业,真不是轻易就能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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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与纪炳辉居然能够谈笑自若,也是让赵司徒等人惊讶的事——她居然能跟纪炳辉聊得下去?这是因为钟祥不能出来,所以……?
公孙佳与纪炳辉闲扯,是没有半分厌烦的样子的,除了致歉,还与纪炳辉聊起了自己的父亲。本来就是公孙昂的周年祭,聊他是最安全的话题。纪炳辉一说起公孙昂话就多了,对公孙昂的过往,如数家珍。
公孙佳心下诧异:他知道得可真是清楚!我整一复盘,也只是对战例更明白,旁的事情,我竟不太明白!大意了,阿爹能封侯拜将,不能只是因为他能打仗啊!纪炳辉这么关心他,足见他不简单!就看现在这个样子,他在朝堂上的心眼儿也不少啊!
得扒拉扒拉她爹这些年在朝上都干了些什么才行!公孙佳定下了来年的功课。
又想,纪炳辉对自己父亲的战绩谈得不多,朝堂之上诸如劝谏之类说得倒是不少,这就有点意思了。公孙佳稍稍瞄了一眼今天过来的与祭的部将,心里稍稍明了。
一面两眼放光,很期待地看着纪炳辉,希望他能多说两句。甭管什么样的人,被人这么期待地看着,至少是不讨厌的,纪炳辉同样如此,竟站着多说了不少话。直到公孙佳的小姨父延安郡王带着儿子章明过来,两人才断了话头。
公孙佳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纪炳辉入座,然后才去见小姨父。
延安郡王不停地说:“哎哟,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一面小心地瞥了儿子一眼,就这,被儿子念了一路了,他有点方。
公孙佳道:“没事儿,阿姨早就来了。”
章明看一看表妹这一身男装,叹了口气,也没指责她什么,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小声说:“你见你的客,我陪你。”门口见到了丁晞和钟佑霖等人,这几个夯货!章明想把这几个表哥全捆起来打一顿!就知道在外面迎客,没人想到在里面陪陪表妹吗?扔她一个人跟一群老狐狸周旋!
没一个靠谱的!
要是大表哥在就好了,章明心中一阵叹息。
公孙佳往日与这位姨表哥的接触并不多。钟英娥虽然与姐姐关系不错,但是章明有一对父母、一个王府要操心,小小少年可没那个精力管表妹。表妹有亲爹,也不用他管。现在,章明又在关照的名单上添了一个名字。
新出炉的表兄妹搭档开始巡场、与人行礼,章明极有分寸,不挡在公孙佳的前面,又不远离他。他个子比公孙佳高出一个头来,虽是少年,却已有了一点点压迫的威力。
章明也需与赵司徒等人见礼,延安郡王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他这个儿子没有什么要他操心的。只要儿子别操心到他身上,父慈子孝。延安郡王后挫一步,与朱勋的长子聊起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