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雨宁看得啧啧称奇,更稀罕的是连笔迹也和她十分近似,“陛下也学过卫夫人之簪花小楷?”
楚珩含糊应了声,不肯承认另有别的来路――纪雨宁先前寄给他的书信,他几乎天天观看临摹,自然熟之又熟。
这种近乎病态的举动,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为了面子着想,楚珩只能隐瞒。
纪雨宁得了这位作弊高手,自个儿无所事事,便只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笔墨。
望见楚珩奋笔疾书的身影,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纪凌峰刚进私塾,分外淘气,每每下学之后就和一群狐朋狗党四处撒欢,以致于他的功课大半都是纪雨宁代笔。
“没想到如今也有人给我代笔了。”纪雨宁忍不住笑道。她以为只有兄妹间的感情才会如此,楚珩倒是令她大开眼界。
皇帝轻轻睨她一眼,“你若愿意,朕不妨为你代笔一辈子。”
这是深情的告白,奈何纪雨宁的脑回路偏偏异于常人,“太后娘娘不至于天天要我抄经吧?也没那么多典籍可抄啊。”
楚珩:……真是不解风情。
看看写了差不多有五页纸,再多反容易让母后起疑,楚珩便抻了个懒腰:“困了。”
纪雨宁从善如流地将他扶到床上,正要为他盖被,哪知他却忽然睁眼,淘气地用被子卷住她,两人一齐滚到榻上。
纪雨宁感觉暖热的身躯紧贴着自己,一时倒有些心慌意乱,“你松手。”
自从有孕之后,一直是分铺盖睡的,就怕擦枪走火,今夜他突然如此,纪雨宁难免不知所措。
楚珩轻咬了一下她的耳缘,哑声道:“就不放,又如何?”
纪雨宁很明白自己该做出愤怒的模样,但偏偏她平生甚少发脾气,对着楚珩就更发不出了。
结果两人大眼对小眼地互瞪片刻,还是楚珩扑哧一下破功,摆手道:“行了行了,今晚就先饶过你,好好睡罢。”
说罢将被子还给她,自个儿面朝着墙壁的那头。
纪雨宁却如游蛇一般滑过去,轻贴着他面颊道:“太医交代过,五个月满胎气稳固,那时便能行房,只消再等半月,陛下你就可‘开荤’了。”
她当然是故意的,楚珩心底好不容易平息的欲焰又被挑动起来,恼火地瞪了眼闭目假睡的纪雨宁,只得又去净房冲了个凉水澡。
纪雨宁躲在被窝里偷笑,简直乐不可支。她没想到跟楚珩相处是这么有意思的事,终于扳回一城,简直太好玩了!
隔天下完早朝,楚珩便陪纪雨宁去往慈安宫,当然没忘带上那叠抄录的经书。
石景兰没想到两人会一齐过来,倒不好发作,只能干巴巴地笑道:“淑妃孕中还如此辛苦,当真是可敬。”
纪雨宁从容道:“为太后尽力自是应该的,臣妾不敢说累。”
石太后其实一翻就知道是儿子笔迹――临摹得再像,当亲娘的岂会认不出来?
不过她也没打算认真迁怒纪雨宁,就迟到一事小惩大诫便是了。
遂轻轻揭过不提。
叙了两句闲话,皇帝便提起来意,“母后,昨日朕跟淑妃商量,想着不若将忻儿抱去承乾宫,交由淑妃抚养。”
石景兰一听便差点跳起来,好容易忍住了。
石太后微微蹙眉,“可是淑妃现有身孕……”
纪雨宁适时地接过话头,“不要紧的,横竖小郡主自有乳母照料,臣妾费不了多少心。”
说罢羞赧一笑,“妾也是听民间闲谈,先放个女孩儿在屋里,更有助于得男胎,所谓‘先开花后结果’即是。”
这话可真真说到石太后心坎上了,立马来了精神,“果真么?”
虽然皇子皇女都好,可皇帝都二十四了,膝下仍没一个亲出的子息,总是不妥。
纪雨宁笑道:“妾并不敢胡言,只是这些市井流言,可信可不信罢了。”
石太后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机立断道,“行,那今儿你就把郡主抱过去吧。”
石景兰这下实在坐不住了,昨儿刚说了两句话,今天纪雨宁就公然来抢人,不是针对她还能为甚?
可因着太后金口玉言,她也不敢公然反驳,只强笑道:“可是郡主一向跟我住惯了,乍离了琼华宫,恐怕……”
楚珩冷冷道:“也不见得比昨日更坏,连个人都看不住,还好意思说用心。”
石太后轻咳了咳,“景兰也是一时心急,她既知错,你莫揪着不放了。”
又劝侄女,“你不是常跟哀家说,抚养两个孩子太费精神?分出去一个,你也省事。”
石景兰倒不是舍不得楚忻,只是纪雨宁摆明了跟她作对,不见得会对那孩子好,太后跟皇帝怎就这样放心呢?真是当局者迷。
石景兰心里苦,嘴上却不好说纪雨宁半句不是,只能勉强道:“忻儿跟沛儿一向情深,好得形影不离,妾总不忍他们姐弟分开……”
皇帝性子急,干脆道:“那也容易,把楚沛一并抱过去就是了。”
石景兰:不是,这……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都快吐血了。
纪雨宁此时方款款起身,“德妃娘娘,您意下如何?”
石景兰还能怎么办呢,两害相权取其轻,当然只能留下更重要的那个,遂强忍着憋屈道:“我知道了,午后我就把忻儿送来。”
纪雨宁跟楚珩相视一笑,虽然不是商定好的台词,但方才两人配合默契,如有神助。
石太后看在眼里,唯有喟叹。
第55章 .阳谋 这种苦差事都肯接,说是圣人下界……
楚忻正在摆弄纪雨宁送的金制小球, 虽然被楚沛弄得脏兮兮的,还踢得有些发扁,洗一洗依旧锃亮光鲜。
楚忻撇了撇嘴, “嬷嬷你看, 就是纯金的呢。”
王奶娘不得不承认, 自己先前确是狗眼看人低,把人看扁了, 原来淑妃娘娘竟是个大方的,不肯拿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来糊弄人。但羊毛出在羊身上, 总归是陛下的私房罢了。
她只陪笑道:“郡主,你成天摆弄淑妃送的东西, 若德妃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依我看,你还是该向德妃娘娘道个歉儿,就说以后再不会了。”
虽然那日推到太后身上,可楚忻偷溜出去也是事实,又因事涉纪雨宁, 王奶娘就怕石景兰心里有点疙瘩――她跟小主子在德妃府中过活, 寄人篱下,自然还是要懂事点儿。
楚忻闷闷不乐道:“我知道, 可是奶娘……我就是拉不下脸来。”
因为一旦向德妃娘娘认错道歉了,日子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比起从前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能察觉到石景兰这几天在刻意冷淡她,想逼她服软。
可楚忻就是不愿意,而且她知道,一旦这么做了, 定会沦为楚沛和一众宫人们的笑柄,她不想在弟弟面前丢面子。
“要是能进承乾宫就好了。”楚忻惆怅道。
王奶娘干笑了两声,“那当然是顶好的。”
但,也得人家看得上才成。纪淑妃腹中现有个亲生的龙子,人家才看不上他们呢。
楚忻也想到这点,长长呼了口气,拍拍身上的灰起身,“走吧,咱们去见德娘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兴许等她再长大点,能帮德妃娘娘分担些庶务了,德妃娘娘便会多疼她些――可是离长大好遥远啊。
想到纪雨宁端凝如画的姿容,和她说话时既和气又体贴的态度,楚忻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要是淑妃娘娘早几年进宫就好了,那样说不定她能有幸分到淑妃膝下去,但是那样的话,楚沛也会被分到一块――他是府里货真价值的男丁,说不定淑娘娘也会偏爱他,那就又和现在一模一样了。
楚忻耷拉着无精打采的眉目,正要随乳母去向石景兰请安,哪知石景兰先一步推开了门。
王奶娘张了张嘴,待要说话,忽一眼看到旁边站着的郭胜,奇怪,陛下身边的近侍怎么过来了?
郭胜笑道:“咱家奉陛下旨意,特来接小郡主到承乾宫。”
纪雨宁原本想一并过来的,可这样就有点公然打石景兰脸的意思,遂还是按捺住迫切,只让郭胜走这一遭。
楚忻怯怯地抬眸,“淑妃娘娘要找我说话吗?”
郭胜含笑道:“不止,往后郡主您就是承乾宫的人了。”
王奶娘惊奇地张大了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小郡主还真个如愿以偿了,这孩子的嘴开过光不成?
石景兰分明看见这乳母的神情,愈发不悦,纪雨宁才进宫几天,一个个就想着攀高枝去了,吃着她赏下的饭,背地里却身在曹营心在汉,没见过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当着郭胜的面,她也不好说得,只拂了拂楚忻的肩膀,温柔道:“忻儿,你若不想离开,只管告诉婶娘,婶娘会帮你想法子的。”
那只柔软的小手却坚定地拨开她的手掌,“不,我想跟纪娘娘住一块儿。”
石景兰的笑容不禁僵了僵,纪雨宁究竟给这孩子灌了多少迷魂汤,哄得她三迷五道的?
郭胜只跟没事人般站着,装作没注意她的难堪,等石景兰缓过情绪后,方冷声道:“德妃娘娘,得罪了。”
说罢,便将楚忻抱入怀中大步离开,行李也不用收拾了,横竖承乾宫什么都有――不够皇帝也会添上的。
王奶娘看看德妃阴云密布的脸色,本来还想致两句词的,这会子却吓得再不敢说话,忙忙地跟在郭胜身后出去。
只留下一脸懊恼的石景兰,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这些人却个个背信弃义,一点儿都不记得她的恩惠,真是够了!
*
纪雨宁早就让人将承乾宫西偏殿整修出来,看到郭胜进门,玉珠儿忙上前接过,道:“辛苦了。”
这句真心实意的感谢令郭胜如沐春风,却原来得她一句褒扬如此简单――看来主仆俩都很喜欢孩子。
楚忻刚一进来就嗅到股糕饼的甜香,还有炖得浓浓的蜂蜜水的气味。
纪雨宁不知她的喜好,看那天她喝蜂蜜红枣茶有滋有味的,便如法炮制。
结果真投了小姑娘的缘,楚忻软软地做了个揖,便扑到案前大吃起来。
纪雨宁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忍俊不禁,“慢点吃仔细噎着,又没人跟你抢。”
心下却觉得奇怪,石景兰每个月的份例那么多,石家又是巨富,不见得克扣小姑娘的饮食才对。
梳着两个丫髻的楚忻摇摇晃晃抬头,认真道:“德妃娘娘不许我多吃东西,说小姑娘胖了没人爱,要身形苗条,形如弱柳扶风,这样子才讨人喜欢呢。”
纪雨宁只觉得无语,这么看,石景兰对楚忻还是用了心的,只是心没用到点子上――六七岁的小姑娘哪需要这么严格?不饿出毛病就算不错了。
当然或许石家家教如此,石景兰格外自律,可她也不应强加在别人身上。
纪雨宁爱怜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以后在我这里不必拘礼,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只一样,不许不吃正餐,更不许撑坏肚子,若闹得要请太医,纪娘娘定是不依的。”
楚忻忙不迭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拿出那个皱巴巴的小球,苦着脸道:“纪娘娘,我把您送的礼物弄坏了,可怎么好?”
其实是楚沛弄坏的,不过楚忻意识里模糊有些遮羞的观念,与其让家人出丑,还不如自个儿揽下呢。
纪雨宁认真瞧了瞧,“不妨事,改天娘娘为你带个新的来。”
这一类的东西,纪凌峰铺子里还有好多呢,她若喜欢,各式各样都能看个够。
楚忻听得悠然神往,“以后我也能出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