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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冲突的前奏(十三)

赤色黎明 绯红之月 7672 2024-06-29 15:04

  挨打还要“科学挨打”,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任继周还真不相信世界上居然能有这样的混账事。被带下去“打杀威棒”的时候,任继周一度认为是要挨棍子,没想到上刑人员把他带离了工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车里面不知道走了多久,车门打开的时候,任继周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院子里面。被带进院子中的一间屋子,屋里面的人神色平静的解开任继周的手铐,让他“先活动一下手指,以免不必要的损伤。”

  任继周被遇到的事情弄糊涂了,他看了看上刑的屋子,既没有什么铁链,棍棒,皮鞭之类的玩意。只有几个样式古怪的椅子。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行刑人员也不再多话,就给任继周按在一张椅子上让他强行坐下。椅子上有些铁箍,合起来之后锁上,正好把任继周箍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一个挺精巧的指夹马上给强行套上,十一根木条间把任继周的十根手指牢牢夹住。

  到此为止,虽然受到了粗暴待遇,好歹还没有产生痛觉。就在任继周终于想起来是否该说什么的时候,指夹在机械的拉动下开始收紧了,被木条夹住的十指就向任继周大脑传送着强烈的痛觉信号。大脑又自动调动了控制声带的肌肉,任继周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任继周“引吭高歌”了半分多种之后,指夹松了下来。痛感降低,任继周停止了嚎叫。泪水、汗水不受控制的喷薄而出。行刑人员拿了根木棍递在任继周面前,和气的说道:“用牙咬住的话,一会儿继续上刑的时候,可能你会感觉好些吧。”

  “我招了,我招了行不行?”任继周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问。

  上刑人员神色严肃认真的答道:“流程没走完,这肯定不行。方才给你说过,我们不搞刑讯逼供。边打边问是不对的。怎么样,要不要咬住木棍?”

  任继周还在试图怎么逃避受刑,上刑人员对这种人见多了,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任继周面对事实。放下木棍,上刑人员继续开始工作起来。行刑室中立刻响起了任继周的鸣叫。

  掐着秒表上完指夹,接下来就是腿上的夹棍。腿上夹棍完了之后,就是水刑。现在是冬天,本来就冰冷刺骨的水中又混合了大量碎冰块,把任继周的脑袋强行按进去,人体感受着窒息的恐怖同时再经受迅速降温的感觉,引发加倍强烈的恐怖感。这些刑罚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都自己试验过,即便是知道不会造成强烈的伤害,心理以及痛觉带来的感受也不是那么容易抵抗。

  至于任继周哪里经历过如此专业的上刑,他从十指连心的剧痛,到小腿痛入骨髓的剧痛,再到冰冷的水刑地狱,每次感受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觉固然难以忍受,上水刑的时候,冰冷的水浸入口鼻,仿佛刀割一般。喉头,肺部仿佛火烧般剧痛,又仿佛小刀乱刺,中间夹着一股酸麻。偏偏脑子却极为清醒,死亡的恐惧占据了任继周的全部意识,他想尽办法挣扎。可人民党的刑具设计的极为巧妙,各种恰到好处的把任继周固定在刑拘上挣脱不得。无助的感受着死亡一步步逼近的绝望。

  终于被从冰水中捞出来之后,任继周整个人瘫在地面上先是连连咳嗽,等呛在嗓子、鼻子等处的水咳嗽出来,任继周干了一件他至少二十几年都没干过的事情。他嚎啕大哭起来。

  第一遍受刑结束,任继周昏昏沉沉老老实实的换了身干衣服,擦干了脑袋,被带去了审讯室。这里的审讯室不是工地上的那种帐篷,而是一个四壁白墙的普通房间。屋子里面坐着的,还是刘勇胜。

  “任先生,喝杯水吧。”刘勇胜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颜悦色慢条斯理的说道。

  回想起受刑前刘勇胜也是如此表情和声音,任继周仿佛被鞭子狠狠抽过一样,脸色登时就变得苍白起来。他畏惧的往后缩了缩,仿佛尽量远离刘勇胜一点就能稍微安全一点似的。

  这种表情刘勇胜也见得多了,不仅根据地抓到的各路探子是这个表情,包括抓获的日本间谍,经过拷打后也是如此惊恐。对任继周的恐惧神色完全视而不见,刘勇胜继续了不久前的话题,“我们接着谈你作为间谍的事情吧。”

  上刑的作用在于恐吓,恐吓的威力在于被审问者自身的恐惧。若是被人反复提及的话,被审问者如果打起了顽抗到底的心思,上刑的作用就大大消失了。所以刘勇胜根本不提上刑的问题,而是开始询问起任继周的履历。

  果然,上刑的经历与刘勇胜根本不提及上刑这件事本身的做法之间的这种异样,使得任继周注意力分散,根本不用特别注意就能发现任继周回答前后矛盾的部分。刘勇胜心里面暗自叹口气,对于任继周这种已经开始混乱,却始终坚持编瞎话的家伙,审问的工作并不好做,看来这又是一次持久战呢。

  同样的一批问题连问了三遍之后,刘勇胜指着记录的问题之一问道:“任先生,我们问你什么时候到的徐州,你三次都坚持说你是徐州本地人,我们给徐州百姓办理户口本的时候,得到了情况恰恰不是如此。你能对这个问题解释一下么?如果你想找证人证明你是徐州本地人的话,可以现在就告诉我谁能给你证明。”

  任继周没想到刘勇胜直奔这个问题,心里面登时就慌乱起来,强行按捺住慌张,任继周开始想办法给自己辩解。

  在这次土匪袭击工地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人民内务委员会单独向陈克提交了一个报告,报告是关于人民内务委员会破获徐州多个间谍网的事情。新破获的间谍网不仅仅包括北洋、苏南的王有宏,还有外国人雇佣的间谍网也被挖了出来。英国、日本、美国,这几个在中国有重大利益的国家都针对根据地事实了间谍活动。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们工作成绩显著,陈克当然高兴。只是他很了解这批同志们的特点,既然呈上这份报告,还不提怎么破获土匪袭击事件,里面肯定会有相当的问题。果然,在报告纲要里面提到的“一些附带问题”中,人民内务委员会列举了一批口供。间谍们不可能光在外面观察,他们也尝试着打入人民党内部获得更详细更准确的消息。被捕获的这批人当中,不少提及了自己曾经与人民党的某些同志接触过。人民内务委员会很巧妙的单独把这部分情报汇总起来,一起给了陈克。

  大概浏览完毕,陈克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这样的应对方法,足以证明人民内务委员会领导同志对政治的敏感性。陈克在整风刚开始的时候,就专门告诉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这次运动不是敌我矛盾,所以人民内务委员会不允许参与其中。

  他们的确没有参与,即便破获敌人情报网,发现敌人情报网有可能与人民党同志接触的事实,他们既不隐瞒,也不自作主张,而是把这些事情也全部推到陈克这里。总算是没有无端的添乱。陈克突然回想起自己曾经参与过的论坛讨论,这是相当阴暗范畴的讨论。一直没人敢对总理施以不少模式的攻击。原因在于总理搞情报工作,掌握了很多人的“黑材料”。陈克当时还真不太理解“黑材料”的概念,现在把这么一叠“黑材料”拿到手中之后,他突然间恍然大悟了。

  与敌人情报网有所接触,并不等于就投靠了敌人。如果陈克想整某些人,他根本不用搞什么阴谋诡计,直接拿着这些“黑材料”要求那些同志澄清事实。不需要别的手段,现在人证都在,光这么干就足够陈克随意拿下他觉得需要拿下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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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这些黑材料一旦出现,实际上就不太可能消除。陈克不可能要求人民内务委员会销毁这部分材料,材料将会留档。只要这些问题没有解决,以后随时翻出来就是攻击人的手段。时间拖得越久,这些材料只怕越是有力量。因为那时候人证物证极难凑齐,党内若是搞起人事斗争,目的就不是判断出一个是非对错人事斗争的目的是把某些人搞掉,有了黑材料,而没有真凭实据,这反倒给了人事斗争者极大的活动空间。

  想到这里,陈克忍不住用手掌按住脑门,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种斗争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而且这种斗争恰恰是熟悉制度的官僚们最会采用的方式。陈克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那一天的话,他到底该怎么怎么办。因为保卫组织安全是组织成员的义务,哪怕明知道对方心怀不轨,只要有尚未解决的黑材料存在,这种要求都不能说是错误的。

  现在要把这些问题通过调查解决掉么?陈克觉得这实在是很难处理的事情,黑材料上不仅有整风中被撤职的同志,同样有整风中提拔上来的同志。当然,暂时没有被整风“波及”的同志也有一批。在这么紧张的局面下,一旦开始调查,天知道会在已经震动的党政军内部引发出什么结果来。

  周镇涛都敢私下联络人“为兄弟出头”,陈克现在尚且不敢打草惊蛇,对这个小集团进行全面调查与打击。若是这些“黑材料”的消息传出去,鬼知道还有哪些“天才”会利用这码子事兴风作浪。陈克能容忍到现在为止同志们的错误,这并不等于陈克能够对这帮兴风作浪者忍耐下去。

  想到这里,陈克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面背着手开始踱步。刚走了没多久,警卫员进来告诉陈克,陈天华来访。陈克赶紧把这些材料整理起来,这才请陈天华进来。

  陈天华进门后看没有别人在屋里面,他开门见山的说道:“陈主席,我听说根据地抓了一批间谍。而且间谍们和咱们不少同志有过接触。”

  陈克觉得身上一激灵,他扭过头就想质问陈天华到底听谁说的。不过只与陈天华的目光对视,陈克就知道陈天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了。

  “天华同志,你开始查这消息的来龙去脉了么?”陈克盯着陈天华问道。

  “我这边已经开始查了,我过来的目的是想问问陈主席你对这种事情到底怎么看?”陈天华绷着脸问陈克。带上这一次,泄密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两次了,陈天华不能不着急。

  陈克坐回到椅子里面,他心里面也是极为恼火的,事情的发展远在陈克想象之外。原本认为人民内务委员会能够很好的遵守保密条令,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按捺住激动的情绪,陈克缓缓的说道:“不管如何,我还是那个要求,一个不杀,大部不抓。”

  “陈主席,我不说杀一儆百杀鸡骇猴这种话。我现在是觉得有人在背后专门干这个。肯定有人串联起来了。”陈天华情绪激动的竖起左手食指在空中指指点点,仿佛是想把那个或者那些背后搞小伎俩的家伙给凭空指出来。“有人一次这么搞,咱们说这是无意的。这都第二次这么搞了,这绝对是有意的,有组织的。对这些人不能装作没看见。”

  如果不是读过党在历史上曾经走过的道路,陈克只怕此时会比陈天华还激动。陈天华并没有说错,只怕有人已经组建起了一个“司令部”。这个司令部的成员囊括了方方面面的人,他们到现在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与“整风”对着干。在党的历史上,早期肃反中的扩大化以及野蛮行动,难道不是肃反运动推行者遇到这种抵抗时采取的对策么?所以陈克下定决心,哪怕自己再不快,也必须向毛爷爷学习。

  “天华同志,你不管给我说什么,这次整风定下的要求,一个不杀,大部不抓,都得贯彻到底。即便同志们做了很多事情,到现在为止,还都是组织纪律问题,我绝对不允许人为激化矛盾,把这些给我凭空上升到敌我矛盾上去。我很信任你,所以你能不能理解,你都要给我坚决执行下去。”

  这话让陈天华感到极为意外,他左手食指竖在空中,盯着陈克看了半晌,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到陈克对面的椅子上,“陈主席,你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到现在你还能忍得住。”

  陈克苦笑了,如果不是他真的见过那么多历史,如果不是他真的有过那么多讨论,他只怕比陈天华跳出来的还会更早。想到这里,陈克突然感觉对一个问题恍然大悟了。根据地毛爷爷的文集,以及不少记载,很多人问过毛爷爷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好人和劳动群众”为什么经常败给剥削阶级统治者的时候,毛爷爷爱用“斗争的不够”来解释。

  以前陈克觉得这话未免太泛泛而言,现在他突然觉得这话才是真正的至理名言。就连陈克自己把毛爷爷指出的道路当作金科玉律,可每每真的有所收获,也都是在斗争中认识到的。在《实践论》当中,毛爷爷早就指出,认识的过程,第一步,是开始接触外界事情,属于感觉的阶段。第二步,是综合感觉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属于概念、判断和推理的阶段。只有感觉的材料十分丰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于实际不是错觉,才能根据这样的材料造出正确的概念和论理来。

  至于“接触外界事情”,那就是《矛盾论》中反复强调的,矛盾的普遍性或绝对性这个问题有两方面的意义。其一是说,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其二是说,每一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自始至终的矛盾运动。

  毛爷爷的个性就是敢于斗争的一个人,“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既然矛盾始终存在,那么面对斗争有什么可以高兴和不高兴的呢?陈克终于觉得自己有些能够理解毛爷爷本人的那种态度了。

  陈天华看陈克先是苦笑,很快脸上就容光焕发了。这截然想反的表现令他极为意外,“陈主席,你说的理论没错,可问题总得实际性的解决,你得我们指出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

  “我还是那话,这次的事情不是我们要和某些同志斗争。这次事情的矛盾焦点,是我们是不是要贯彻人民革命的理念,与那些和我们争夺同志的封建权力分封思想进行斗争。如果说只是抓出那么一些人,把他们杀了,你放心,我能做到。但是这有什么用呢?说个泄气话,如果不能让咱们的党和组织认识到这种封建权力分封思想本身是不对的,把这批人杀了,再上来一批还这个熊样。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再上来的这批人,知道咱们的组织会杀头,会用残酷的手段来处理,他们会隐藏的比上一批更深,堕落的比上一批更厉害。”

  说到这里,陈克暂时停住了。思路一打开,陈克觉得好多以前没有的想法纷纷冒出来,他还得先整理自己的思路才行。

  “我觉得可不一定。”陈天华有些不服气的答道。

  “好一些么?哼哼!”陈克冷笑道,“佛陀几千年前说末法时代,讲佛法将要灭亡的时候,在这造五逆业的浊恶世间,魔道兴盛。魔在佛门内,外表装作修道人的样子,破坏捣乱佛法的正道。到现在为止,咱们的同志即便是犯了错误,好歹还只是真正的想着着封建权力分封的道理,说着封建权力分封的言论,干着封建权力分封的事情。咱们只是简单粗暴的把这些人杀了,提拔上来的同志心里头想着着封建权力分封的道理,嘴上说着咱们人民革命的理念,行动上干着封建权力分封的事情。你觉得那种情况更可怕?”

  陈天华听了这可的描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摆明了是后者更可怕。他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陈克看着陈天华,“天华同志,我很高兴,你没有说出来咱们继续杀的话。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这种问题的话,那肯定是脑子一热,认为靠杀戮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既然杀戮第一次都解决不了问题,说明往后照样不会管用。咱们不用考虑这种方法了。”

  “到底怎么办?”陈天华追问道。

  “把基层的思想工作做好。如果想整顿中高层,就要针对现有的纪律,在基层进行教育。如果基层同志认识到了保密的重要性,我们再整顿中高层泄密问题,那就是顺理成章。如果基层同志理解了我们人民党,人民的军队内部不能打骂,那么中高层谁还敢打骂?如果基层理解到,封建权力分封体系只是肥了少数人,而损害了大部分同志的利益。那么中高层自然就失去了支持者。所以想解决问题,得对症下药。对症下药的方法,就是先让基层同志理解,再去解决中高层的问题。”

  陈天华对此不太能接受,他继续问道:“如果中高层只是嘴上服气,就跟末法时代一样,外表装作修道人的样子,破坏捣乱佛法的正道。那咱们怎么办?”

  “天华同志,我们要相信人民,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陈克说出了毛爷爷的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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