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主将大帐中,除了几位带兵在外面守备的将军外,其他三路军统将以上的将领都到齐了,默默地站在两旁。大将军萧莫为面色铁青地坐在前方,左手紧紧地抓着扶手,显然气得不轻。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李郺,居然敢纵使一个营的将士去围殴中军魏营。最最可气的是,魏营居然全给他们放倒了。要知道,他可曾说过魏营是三路军的第一营啊,如今竟然被一个纨绔子弟所带领的新兵营给揍翻了?
这时,李郺跟着督军营的督统走了进来,抱拳行礼道:“大将军。”
萧莫为冷哼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将军吗?”
李郺不卑不亢道:“末将乃大将军部下,自然当对大将军惟命是从。”
“惟命是从?”萧莫为道:“我让你纵容全营去跟人群殴了吗?”
李郺道:“末将正是为此事前来请罪,虎营将士因被人围殴,督军营没能及时赶到,而受屈辱,没能忍气吞声,居然携木棍成群结队前往魏营讨公道,此事已违军律,全是末将督管不严所至,请大将军治罪!”
那督统听得此言脸色微变,这分明是在怪罪他们督军营的不是,哪里是什么请罪了。
萧莫为也是心中恼怒,道:“这么说来,他们去魏营斗殴,你事先不知了?”
李郺道:“末将知道。”若他说不知道,那么虎营中的几个军官便是私自带兵哗变,定斩无疑。反正他是铁板不怕开水汤,刚盾不怕菜刀砍,爱怎么着怎么着,就是死扛了。
“什么!?”萧莫为双目一瞪:“你知道?你知道还让他们去?你这统将是怎么当的?!”
李郺道:“末将认为他们这么做没错,没有理由阻止他们。”
“没错?没错?!”萧莫为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李郺面前,道:“他们没错?那是谁的错?难道是本将的错不成?!”
李郺单膝跪地,道:“大将军自然不会错,千错万错,皆是末将一人之错,请大将军治罪!”
“治罪?”萧莫为冷笑:“你一人之错?你认为你能顶得起几人的罪?你可知,你那虎营三千五百颗脑袋,这回按军律,都是要割下来的?你看看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将二路军最精锐的魏子准营给打废了!!!这支军队打过了多少仗你知道吗?这支军队有过什么战绩,你知道吗?现在还没跟胡人交手,倒是先给自己人打废了!”
李郺高声道:“魏营不过徒有虚名,一个虎营,可抵三个魏营!大将军不必担心。”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立时议论纷纷,而萧莫为则呆呆怔在了当场,好半晌才道:“李统将啊,这牛皮不是这样吹的啊!一支百战之营,和一支一仗都没打过的新兵营相比,孰优孰劣,恐怕是一目了然吧?”
李郺淡淡道:“狗,不会因为咬死只兔子就比还未捕兽的猛虎强。”
“什么?”萧莫为道:“你说魏营是狗?你们是猛虎?”
李郺道:“不错,虎营就是已磨尖钢牙利爪的猛虎!”他其实并不知道虎营的真实战力到底有多强,毕竟还没上过战场,但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就是那个钢牙利爪,有他在,就算是猫,他也能安上利爪钢牙让他变成虎!
“李统将,我不管你的虎营是猛虎还是兔子,今天他们犯了军律,就要按军律办事。国有国法,军自然有军规。”萧莫为索性不跟李郺争论魏营和虎营的优劣,在他看来,争论这个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慧。
李郺道:“今日之事,错皆在末将身上,请大将军治罪!”
萧莫为回到座位上,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李郺,真是想把他斩了,可又斩不得,就算他不给两省总督面子,不给李太师面子,他还敢不给延东老王爷面子吗?
一旁的张齐看着萧莫为的脸色,心下一惊,以为他要对二公子下杀手了,忙出列道:“萧大将军,此事只是虎营中个别人挑拨而起,李将军一直都蒙在鼓里,他只是护兵心切才愿扛下此事,还请大将军明察。”
李郺却是道:“此事末将知道得一清二楚,张将军不必为我求情。”
张齐急道:“李将军,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
“虎营袭击魏营,殴打魏营军官、士兵之事,虎营统将李郺事先不知,只犯督察不严之罪,罚以三十军棍。虎营中的主要挑起者和主要带领者,一百名,依律斩首。其他人杖打五十。”萧莫为忽然淡淡地说道。什么挑起者和带领者一百名,根本就是胡乱说的一个数字。全营都斩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并没动刀枪,也没杀人。所以这一百条人命,就是平息魏营的愤怒和杀鸡儆候的。
张齐马上道:“大将军英明!”他只要能保住二公子没事就好了,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内。
李郺却立刻道:“不行!大将军不可如此!末将乃是他们的统将,大将军要治他们的罪,自可算到末将身上。”
“李将军!”萧莫为提高了音量:“你不要不知好歹!这里是军中,不是你讲江湖义气的地方!”
李郺道:“末将不是在讲江湖义气,末将讲的是军中的兄弟义气!”
李郺这句话说得帐内众将都是心头一颤,不自禁地抬起头往他看去。
萧莫为无话可说,过了许久,才道:“好,就不杀那一百人的性命,他们一人杖罚三百!”
三百?开玩笑,普通人能撑住五十不死就算不错了,三百杖,恐怕腰背都打烂掉了吧!这不还是要他们的命吗?李郺心里忿忿的想着,嘴上道:“请大将军将他们的军杖尽数算到末将身上!”
帐内瞬间寂静,众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李郺,萧莫为也是愣住了,不过马上他就火了,身为一军之主,他什么时候曾这样连下个处罚都改来改去的?脱口而出就道:“你以为我不敢算到你身上吗!?”
李郺自然知道萧莫为心中所顾虑的,立刻道:“大将军不必担心,末将愿立下字据,若死在军杖之下,皆因己过,与他人无碍!”
张齐忙要劝,李郺却用眼神制住了他。
“好!来人,笔墨伺候!”萧莫为也狠了心,既然你要逞英雄,要找死,那本将就成全你!
看李郺写下了字据,萧莫为冷声道:“一百人,每人三百下,总共便是三万下!”
李郺道:“还有其他人的五十下,也一并算到末将头上吧!”
萧莫为道:“你若能撑得这三万下,其他三千四百人的五十下,便免了。”说罢起身道:“明日一早召集全军,由督军营行刑。”
那督统忙道:“末将遵命。”
李郺一直站在马门堡的临时校场上直到天明。随着军号声响起,三路军六万余人除几千在巡逻和守备的外,皆聚集在了校场上。
李郺站在搭建起来的临时刑台上看下去,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黑压压的,不见头不见尾,就仿佛一大片黑布一般,当真是壮观至极。原来六万人,就有这么多啊!
虎营也在军列中,不过他们的周围都是督军营的人持刀而立。魏营的人也来了,多数都是拄着拐杖鼻青脸肿,一副要来看好戏的模样。
萧莫为站到刑台上将李郺的罪名读了一遍,其实昨天的事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整个马门堡都知道了虎营三千五百人拿着木棍去魏营营地把他们的人都揍了。而虎营的统将李将军一人扛下了虎营的罪责,今日要在这刑台上受军杖三万下。
三万下?嘿,这可是军杖,不是羽毛,三万下打完,恐怕腰早打断掉了。
不过对这李将军,除了魏营之外的三路军士兵都是相当钦佩的,平时只见过把属下拉出去顶罪的,什么时候见过为属下顶罪的军官了?这样的军官,那才是好军官呢。
两个督军营的士兵上来要将李郺按跪在地上,被他两手一甩,差点没摔下台去。
台下的虎营众将士见状,都是激动起来,尤邙大喊着:“他娘的督军营的小崽子,你敢碰我们将军,老子杀你全家!”三千五百多名将士都是不顾旁边督军营的刀枪,舆图向前冲上来。
李郺在台上大手一张,喝道:“虎营将士听令,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得妄动!若有违抗本将命令者,逐出虎营!”
李郺的声音如闷雷一般响起,虎营众人立刻不敢再往前冲,尤邙一下跪倒在地,虎目含泪,拜下身喊道:“将军!”
三千五百双膝盖落到地面上,三千五百个声音响起:“将军!!!”
其他营的士兵见状也是心中感动,那些其他营的统将、标统和将军既是感动又是羡慕,如此生死同心的军队,若上战场,岂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李郺对旁边拿着军杖却不敢上前的两个督军营士兵道:“不用你们按,我若是动一下,便不是扈阳李郺!”说罢慢慢除下盔甲、头盔,脱去上衣,露出胸前“杀不死”三字,背后“无敌”两字,面对着台下六万士兵,道:“来吧!”
萧莫为点了点头,两名督军营的士兵立刻上前,挥起军杖对着李郺的腰背猛击起来。
啪!啪!啪!啪!……一下,一下,军杖砸在后背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军列中的虎营将士,就觉得那一下下的军杖仿佛都击在了自己的心脏上一般。
不过李郺的脸上却不见一点表情,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仿佛那两根军杖不是军杖,而是芊芊的纤手在为他锤背一般。
那两个督军营士兵觉得军杖好像是打在了巨石上一般,震得自己的手阵阵的发麻,而李郺的身体却是连颤动一下都没有。
“啪啦!”一根军杖在打了三十几下后,就断裂了,那士兵忙换了一根新的,刚打了没两下,两外一根也断了,那边也换了新的。
这么一来二去,都换了三次新杖了,李郺的背仍是看不到一点伤处,当真是如石头一般,直看得台上台下,众将众兵是惊奇不已,而虎营的将士们也站了起来,每当军杖被打断的时候,就齐声暴吼:“虎威!”声音之大,震动四野。
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两根军杖换了不下百次,行刑的士兵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但李郺的背却只是沾了点军杖上的污渍而已,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伤处。他也一直这么不动如山的站着,一动不动,一身的筋肉当真是如钢铁、如磐石,胸前那“杀不死”三字,现在在人们眼中看来,仿佛也不再是笑话和自大了。
“啪啦!”又一根军杖被打断了,与此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威!”响起,当真是气势非常,胜过万千猛虎下山齐吼。现在不仅是那虎营的三千五百将士了,除了魏营外的其他三路军将士也都加入到了“虎威”的吼声当中。
军队是个崇尚强者,崇尚英雄的地方。李郺为了部下受刑,够血性,够义气,为人尊敬。受军杖数千未吭一声,未动一下,杖断上百军杖,累倒数十兵士,当真打不死,杀不死!为人崇拜。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影在三路军众将士的心中,已如高山一般了。
萧莫为此时也已是看傻了,这个行刑会怎么成表演会了?这分明是这小子在表演铜皮铁骨神功嘛!莫非他练过少林铁布衫?铁布衫有这么厉害吗?而且练少林的武功,不是得禁欲吗?这小子分明是沉醉于风月的人啊!
现在开始他思虑着是不是干脆不用打了,否则这一通三万下军杖打完,李郺在众将士心中,恐怕就要由强者变成神人了。
这时,一名骑士由马门堡外策马狂奔而来:“发现胡人大军,发现胡人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