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下了晚自习后,虞少淳背着个大包,出了学校门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八中东门的“狗洞”边。
“狗洞”被修缮过无数次,但每次修过之后就会有新的勇士再把它扒开,给全校学生一条通往外卖的康庄大道。
他在“狗洞”旁边鬼鬼祟祟地转悠了半天,迎面撞上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那个人抬头看见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虞少淳乐了,伸手勾住他的肩:“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冯周同学。”
“少动手动脚,”冯周把他的手从肩上拽下来,和颜悦色地说,“别逼我扇你。”
虽然他们俩的运动细胞都不是很发达,但是毕竟曾经也攀爬过“狗洞”,轻而易举地摸进了学校里。现在是晚自习下课后半个小时,学校的大门已经锁上了,住宿生都回到宿舍,教学楼里应该空无一人。而根据住宿生的可靠消息,几个保安会在二十分钟后对教学楼进行地毯式搜查。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二十分钟时间。
虞少淳没有直接进楼,反而拉着冯周往角落里一猫。
冯周问他:“你要干什么?”
“给你看点东西,”虞少淳把包从肩上取下来放到地上,神神秘秘说,“看点大宝贝。”
?
冯周站起来就要走,虞少淳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走别走。”
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支小手电,学着人家冒险家的样子叼在嘴里,往身前的包一照。冯周低头,就见地上那个大号登山包张开了嘴,露出里面的东西。
金属探测仪,试电笔,电流表,吸铁石,照明灯,扳手,钳子......
甚至还有一段带着铆钉的登山绳。
“你搞这些干什么?”
“我从我老爸那儿顺来的探险家必备套装,”虞少淳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一定用得到这些工具。”
他看上去不像个冒险家,更像个要去抢银行的□□。
冯周闭了闭眼,这样他就不会继续看见虞少淳那张欠揍的脸。
这位年级第二真是二得格外精彩。
虞少淳把他的登山包拉上拉链往肩上一甩,里面各种奇怪的工具稀里哗啦乱响,在寂静的夜空里像点了个炮仗。
估计今天虞少爷拿的剧本叫《我和我的探险家朋友》。
冯周懒得跟神经病生气,抱着胳膊站在他身边看他把夜视仪固定在脑壳上,右手小手电,左手甩棍,像个活生生的奇行种。他打量了虞少淳半天,问他:“打扮好啦?”
虞少淳把夜视仪扣到眼睛上:“冲冲冲!让我们在今夜给罗秋蝶的教师生涯画上一个不圆满的省略号。”
他们两个人溜着边,从后门进了教学楼。此时走廊里只剩应急灯还散发着泠泠的白光,冯周无端想起自己小时候去医院时路过的手术室急诊室,里面的灯光似乎也像这样不近人情。他有些冷,拢了拢衣领,忽然觉得耳边吹过一阵凉风。冯周打了个寒颤,扭头就见虞少淳噘着嘴凑在他的脸旁边。
“你在我耳边吹气儿干什么?”
虞少淳和他拉开了距离:“你知道为什么一些恐怖故事都是以学校为原型的吗?因为很多学校的原址都是坟场。”
冯周不为所动:“所以呢?”
虞少淳放低了声音,故弄玄虚:“所以我们遇见什么超自然的东西也说不定哦,你怕了吗?”
“我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怪力乱神,”冯周说,“只有坚定共产主义事业,为实现小康社会而奋斗才是正道理。”
他们两人是从杂物间旁边的门进来的,一路上要穿过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的右边是实验室,左边是奖杯陈列柜。清冷的月光照在玻璃门上,映出奖杯模糊的影子,像面目不清的人影藏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这两个闯入者。
经历了走错路上错楼等突发状况后,他们终于站在数学组的办公室门前。虞少淳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递给冯周:“喏,钥匙。”
冯周一根一根地把钥匙与钥匙分离,轻声说:“你为什么要来了一串啊?”
“他们机器人社的在二楼b区的b201,算个层长,本来就拿的是一串,”虞少淳穿得衣服有点少,正抱着胳膊发抖,“少废话,找你的钥匙。”
冯周算不上欧,试了五六把才找到正确的那个。他轻轻压下门把手,“吱呀”一声,门轻轻向里滑去。他和虞少淳连忙进屋,顺带把门关好。
冯周缩在门玻璃下面,问虞少淳:“她坐哪个位置?”
虞少淳掏出小手电向屋内照了片刻,笃定地指着其中一个:“应该是这个。”
说完,他把登山包往地上一放,从口袋里掏出两副手套:“戴上,避免留下指纹。”
“......”冯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把手套戴上了。
看起来他今天的剧本还有当侦探的戏码。
罗秋蝶的办公桌不算干净,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不少东西。冯周看着东一摞西一摞的卷子,只觉得有些窒息,真的想好好帮她收拾一下桌面。守在门口的虞少淳看他静止在原地,轻轻叩了叩地板:“喂,你干嘛呢?”
冯周皱皱眉,掀开了一堆套在一起的卷子,发现下面压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核。他心中一阵恶寒,连忙把卷子放回了它们该待的地方。挑挑拣拣了半天,找到的也只有组里统一留的练习卷。
冯周查完了罗秋蝶的办公桌,毫无发现,又轻手轻脚走到了打印机旁边。
整个办公室只有一个打印机,周围可以说乱出了新高度。全年级十二个班的数学卷子都要经手这台机器,讲函数导数积分三角函数数列排列组合的卷子应有尽有。冯周翻看了半天,只能对虞少淳摇摇头:“太多了,根本看不完。”
“啧,”虞少淳挠了挠头,也觉得问题十分棘手,“那怎么办?”
他站直了身子看向办公室,忽然注意到了被掩盖在一堆杂物中某个东西。虞少淳转头看向冯周,就见冯周也正看着他。
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轻声说:“电脑”。
冯周蹲下身,走回罗秋蝶的电脑旁。他摸索着按了开机键,主机“嗡”地响了一声,屏幕泛起了蓝色的柔光。虞少淳早有准备,从登山包里拽出一卷纸就挂在了门玻璃上方的一颗钉子上。
开机动画结束后,出现了一个对话框,提示他要输入密码。
“密码。”
虞少淳掏出手机,在一个群名叫“复仇者联盟”的微信群里问:“谁知道罗秋蝶电脑的密码?”
很快有人回复他:“是她儿子的生日。”
“我什么时候进的这个群?”冯周听见手机震了两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群,“复仇者联盟?什么鬼?”
虞少淳摁熄了手机摸过来:“这都不重要。”
他输下了群里提供的一串数字,电脑屏幕熄灭了一下后又重新亮起,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文件。
冯周叹息一声,单腿跪在地上:“我本来以为能打开电脑就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了。”
虞少淳认命地动了动鼠标:“找吧,为了联盟。”
办公室的门窗并不严实,深秋的凉风从窗缝中肆无忌惮地肆虐进屋中,张牙舞爪地贴着地溜入裤管中,冻得人膝盖生疼。很多年后冯周回忆起这个夜晚,觉得和死对头偷偷溜进老师的办公室翻电脑只为了帮同学们不再受到不公正对待,应该是他循规蹈矩十多年来做过的第二疯狂的事。
“冯宝,d盘看完了,但我眼睛疼,”虞少淳状似柔弱地趴在冯周的肩上,“以后再也不能读书学习了可怎么办――”
冯周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头,接过鼠标继续看电脑上的文件:“戏少一点,还不能瞎。”
他眯着眼睛跟随光标在一个又一个文件上跳动。周遭一片漆黑,唯独电脑屏幕的光亮得刺眼,没看多久,他的双眼就酸胀了起来。冯周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睛,又戴上接着看下去,看着看着,忽然有几个词抓住了他的视线,好像和周围的文件讲得不是一个主题。他摇摇虞少淳:“你看是不是这个?”
虞少淳把头凑过来,慢慢读道:“2019届高二数学9月第一次习题课?”
冯周双击那个文档,word加载了半晌后又弹出来一个对话框。
“密码会不会和刚才一样?”冯周想再次输入罗秋蝶儿子的生日。
虞少淳没报太大希望:“大概率不是,你试试看吧,要是不行就......”
他话还未说完,页面就刷新完毕,画着图像的试题出现在屏幕上。
冯周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汗涔涔握着鼠标的手。刚才他不仅要仔细浏览文件,还要分出一只耳朵听外面的声音,此时只觉得那根绷紧的神经忽然松懈了下来,居然有些虚脱。
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罗秋蝶的所作所为在助他们成功,这份文档的密码和电脑的密码居然是一样的。
虞少淳飞速浏览着这份文件的内容,对冯周说:“八九不离十了,三分之二都是这次开学考的同类型题,就是换了个条件换了个数。
冯周迟疑地问他:“怎么带走?拍照还是在这里给打印出来?”
“打印个屁,笨蛋,”虞少淳说,“你去我包里左边倒数第二个口袋翻翻,应该能找到一个u盘。”
冯周觉得虞少淳像个哆啦a梦,包里什么都有。
破电脑“滋滋啦啦”响了半天,才终于让虞少淳把文件拷走。他从电脑上拔下u盘,关了机,不忘把周围的东西都摆回原来的位置上。做完这一切,虞少淳跨过地上的一摞摞练习册,走到在门口盯梢的冯周身前,伸出右手:“真没想到再次夜探学校竟然还是和你探的。”
确实。
半年前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相遇差点打起来的两个人现在居然为了同一个目标站在了一起。
这是冯周也没想到的事。
证据拿到了,路小南和其他同学或许不会再被迫转班,也不会再有别人被坑着去上罗秋蝶的补习班,一切都会好起来......
冯周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成就感,是他这么多年拿了多少次第一或冠军都没有感受过的成就感,像一只被吹起来的软软的气球,难以言说的快乐胀满了整颗心。
他破天荒地没有嘲讽虞少淳过于中二的动作,而是举起手和他用力地击了下掌:“合作愉快,万年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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