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海底
“……我教你,来福你也留下吧。”安老爷难得父爱爆棚一回,抬头却看见那知礼明仪的黄瘦小厮正准备行礼离开,于是喊住了他,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何况这孩子,并非庸碌之人。
“是,老爷。”来福鞠躬行礼,站在了二小姐左侧。
小小的石桌上刻着棋盘纹路,二小姐坐在石桌东侧石凳上,与安老爷头对头的摆开棋局,执黑先行。然后第一子好不犹豫的落到了天元。安老爷扶额,来福嘴角抽了两抽,二小姐果然是二小姐,如此不按常理出手。
“齐儿不可如此”,安老爷扶额半天后,还是决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二小姐关于规则的道理,“弈之道在于平衡推进,这棋局便如这天下,你一介草民不去招兵买马该如何扩大自己的地盘呢?又怎么能凭一己之力取得这最终成果呢?”安老爷慈爱的替二小姐把黑子儿挪到了她左下角,然后白子跟上,你来我往之间已经过了十几招,二小姐的气息终于渐渐沉静了下来,陷入了这无声的厮杀之中,二小姐的领地在与安老爷的搏杀中慢慢扩大了,小亭外,雪片洋洋洒洒,落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除夕过后,二小姐的心里忽然像开了一扇门一样,也许是静谧的夜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也许是雪夜里父亲那久违的慈爱让她欲罢不能,总之就是,她疯狂的爱上了夜里与安老爷对弈。而安小姐虽自幼读书废柴得紧,于棋道而言倒是天赋斐然,她的棋风一如她本人,彪悍凌厉,势如猛虎下山,而来福却沉稳得当,浑不似一个少年人,两个小伙伴一张一弛,配合无间,常常商量半晌杀出一记重拳,安老爷与她二人对弈方半月有余,已然感到些许吃力。
平静的生活在继续。
这段时光里,二小姐难得不出去淘,对弈一事占去了她大半精力,安老爷无暇时,来福便作她对手。可惜来福是个蔫儿坏惯了的,安老爷面前尚收一二分,只有二小姐在跟前时,往往痛下杀手毫不留情,每每杀的二小姐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而后,二小姐依然屡败屡战,眨眼间,夏日已来临。
安家在海上有块祖传的渔塘,在近海浅滩处,圆润的鹅卵石遍布,沙质松软,尤其适合各类贝母生长,乃是天然的一块肥沃温床。在这个夏日,这块海滩突然如疯了一般长出了数不尽的牡蛎,当然还有数倍于往年的珍珠。
二小姐的幸福时光来临了,她每日除了固定的课业外,大部分时候都拉着来福在海滩上疯玩。远处海鸥“呀~呀”的喊着,在天上盘旋着,注视着海滩上两个疯狂捡牡蛎的顽童。
二小姐虽然愚钝,于吃这一道却是天然的在行,每日里,二小姐都把她捡到的牡蛎变着法儿的做成各种佳肴:小的带壳煮汤,飘上几朵蛋花儿,油盐不进,味鲜且美;大的生吃,香醋一勺泡姜末,酸鲜可口;不大不小的上火烤,香飘四溢,引来馋猫馋狗数只,二小姐头一次不是一个人过夏日,她很开心,而且更开心的是,她终于发现了,百毒不侵的来福原来也有弱点:他是个旱鸭子。
当某日夕阳西下,潮汐上涨时,挽着裤腿背对着海滩的来福被背后两人高的一股海浪拍进了海里,来福甚至来不及狂喊一声,就已被洋流带出了数十丈远,二小姐急忙丢下牡蛎,逆着一波一波的海浪急赶,最后终于抓到了已然昏迷的来福的右手。
海浪仍在肆虐,二小姐一手扶着已然昏迷的来福,一面单手吃力的往海边划去。但二小姐毕竟年纪尚小,来福此时身高已经将将跟她一般,在水里泡了这许久,已是沉如坠铅,二小姐一个恍惚,手一滑,来福头朝下坠进了深深的海底。
二小姐在海面深吸一口气,一转身,追着来福扑进了深黑的海中。海面上波涛肆虐,海底却静谧如夜,只剩下一片空寂,那昏迷许久的少年安静的躺在海底黑色的礁石中间,如同一尊雕塑,白色的衣衫与礁石交相辉映,发出淡淡的如珍珠般莹白的光芒。
二小姐却顾不上欣赏这美男沉睡雕塑,伸双手使劲抓住来福的前襟,将他用力往上一拔,嘴边冒出气泡若干,二小姐再顾不得多做逗留,反身将来福两条胳膊往自己前胸一搭,用尽全力往海面蹬去。然而来福的身子往下坠的重力远大于一个12岁少女所拥有的全部力量,来福再一次掀开二小姐的手往下坠去,二小姐眼疾手快反手一掏,抱住了作势要往下沉的来福,脸贴着脸,胸挨着胸,来福的头耷拉着,嘴边已经不见气泡翻涌。
二小姐心知不好,赶忙把自己的嘴唇往来福嘴上贴去,把她仅有的一点氧气渡给了昏迷中的少年,然后熟谙水性的少女胸腔一阵憋闷,不好,就在这种濒死绝境中,少女的丹田突然爆发出一阵力量,仿佛海底有什么恐怖的未知力量再追赶一样,她用尽力气把少年往怀里使劲一勒,双腿使劲往上一蹬,两个起跃后,终于再次露出了水面。二小姐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抱着来福慢慢游到了滩边,那海底的短短一瞬,却已如过了万年连同少年那未知的初吻一起,深埋在了海底。二小姐把来福放倒在沙滩上,自己也随即躺了下去,脑中只盘旋着一个想法,还好,没死,然后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