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殿下车驾来临,下人们不敢轻怠,也是谷怀璧充当了燕王下车时的扶手,将人稳稳地搀到了地面,又说:“殿下,侯爷,里面请。”
曲水流觞厅内温暖如春,与外面截然不同,这里有一道人工开凿的水道,弯弯曲曲地镶满了整个厅,周围站着服饰各异的来客,三五成群,谈笑自如。
赵瑾解了氅衣搭在臂弯,就近寻了个位子坐下。秦佑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忽然道:“像是看到个好久不见的熟人,阿瑾你坐这儿别动,我先去一趟啊。”
“好。”赵瑾目送他离开,坐在位子上左右看了一圈,听到一旁有几个学子模样的书生在说话。她闲来无事,托着杯盏喝茶时,顺便也听了一耳朵。
“这雪是昨夜起的吧?都一天一夜了。”
“听说,淮安道这次的雪灾可了不得,尤其是抚顺和广平两地,大雪压塌了屋舍不说,还活活冻死了好几千人。”
“这么多?”
“那可不?朝廷的赈灾银子和救济粮年前就放下去了,希望能挺过这一关吧。”
“赈灾银子和救济粮?呵,你们还不知道吧,那淮安道的刺史宗政开克扣了赈灾银子不说,还偷偷倒卖粮食,这事已经被告到御史台了。”
“都到这种份上了,宗政开还敢私吞银子?他趁机发这国难财,是不想要脑袋了吗?这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宗政开的府邸都被围成铁桶了,长庆的大小城门也封了。听说啊,御史台有他的账册明细,每一笔钱的出入都记载得极为详细。还有人证,这还不止一个,现在都关在刑部的大牢里待审。”
“圣上不是极宠贤妃吗?会不会被枕头风一吹,大事化了?”
“这事还能大事化了?天下人都看着呢!淮安道这次是要彻底易主了。”
“啧啧啧,放着好好的淮安道刺史不做,非要整这些欺下瞒上的勾当……”
赵瑾正听得起劲,秦佑的声音忽然就来:“阿瑾!”
她一回头,看到秦佑身边还跟了一位,顿时愣住。
对方先笑喊她:“两年不见,侯爷可好?”
赵瑾看得呆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檀英?”
傅玄化道:“看侯爷方才的神情,还以为已经不记得我了。”
赵瑾笑着调侃:“救命之恩大过天,忘记谁也不会忘记傅参将你。”
秦佑道:“阿瑾,不能再这么叫了,檀英现在可是御前禁卫,那什么劳什子的参将早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檀英是傅玄化的字,他谦虚一笑,“运气好,侥幸罢了。”
秦佑推他一把,“就你谦话多,来来来,坐。”
赵瑾看着傅玄化,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顺着秦佑的话说了下去:“御前当值,不容易吧?”
傅玄化道:“还成。每日就那么几个时辰,到点了就换班,也算清闲。倒是侯爷,两年不见,像是清瘦了许多。”
赵瑾笑道:“个儿高了,自然看着像瘦了。”
傅玄化只是抿唇微笑,旋即调转了目光,看着大厅一隅的几盏水灯。
那灯是十二瓣的莲花状,边缘处镀了一层薄亮的金,在灯烛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粉,远远看着更盛夏日里摇曳生香的荷。
厅内人声鼎沸,聚于此处的多是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赵瑾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捏着杯盖刮了刮细碎的茶叶,刚要低头去饮,余光中忽然闪过秦惜珩的侧脸。
嗯?
她抬眼,偏着头再要去看时,那道倩影已经一晃而过。
“诸位――”正好这时,谷怀京立于大厅中央,开始说话,“时辰已到,规则闲话不必再说,钟声三击之后,放第一盏水灯。”
钟起灯落,莲花灯在狭长蜿蜒的水道上随波前行,两侧的来客坐得端正,盯着那小小的一盏水灯,看得眼睛都不眨,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起草诗赋。
秦佑志不在此,一双眼珠子恨不得贴在抚琴助兴的白薇身上,全然不顾其他。赵瑾对这也没有半分兴致,她四下一扫,见傅玄化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态,于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对他低声道:“人多,闷得很,出去走走?”
“好。”傅玄化一口答应,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厅。外间的雪已经停了,地上覆了半指深,一脚踩下去吱吱作响。
“适才人多,好些话也不方便说。”傅玄化看着她,问道:“梁州这两年可还好?”
他十七岁起就被外放在横西五峰下的镰月关,两年前,车宛忽然攻袭梁州,赵瑾那时只有随行的百来人在侧,被车宛兵夹在内围难以突破。若非傅玄化支援及时,她只怕真的要死在车宛兵的弯刀利刃下。
那一战之后,傅玄化在梁州待了小半年,西陲的一应实况,他全都了然于心。
他知道梁州的军饷总是放得最迟,知道发给那边的军粮多是朝廷积压了好几年的陈粮。
“挺好的。”赵瑾笑笑,手指间已经系好了氅衣的带子,“至少饿不着肚子。后来改了兵力布置之后,车宛没那个胆子来找打,互市也繁荣。现在比之前已经好上太多了。”
“侯爷别心里有怨。”傅玄化道,“圣上不是更重视朔北,而是柔然与车宛不同,他们更难应对。”
赵瑾道:“你有心了,这事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