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乌云压顶,刺骨的寒风飕飕乱刮,倒卷起枯枝落叶无数。
许多百姓自发地走上大街,安静地站在长街两侧,仿佛在等待什么。不止是他们,两侧路上的客栈酒肆齐齐关上门,青楼勾栏院里的姑娘们也不再嬉戏打闹,而是站在二楼临窗边,望着长街的尽头。
唰――
一片落叶轻轻被卷起,在空中飞舞两下又落下。
这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在街头踏响,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只见一队囚车缓缓驶来。当先的是大理石庄少卿,霍从文入狱后,他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被提拔为代大理寺卿,身后跟着长矛黑靴的官兵,手持利刃,目若寒星,他们一步步踏过来,踩出一片肃杀之气,百姓们本该畏惧退开,可当看见那辆囚车过来时,又都停住脚步。
那辆精铁打造的囚车上,坐着一个穿着囚衣脚戴镣铐的男子,他的囚衣上映着点点血迹,许是因为长久被关在牢里,下巴上也长出淡淡胡渣。可那张沉静的面容淡宁如水,仿佛此去的不是刑场,而是什么风景之地。
百姓们一眨不眨地望着,有好些湿润了眼眶,他们认得他,宸王府的温大夫,曾在瘟疫山上救了好多好多人,他妙手仁心,性子又温和,无论再难缠的病人到他手里都乖乖听话,这里的人,多少受过他恩惠,即便没有,也听过他的大名……
“温大夫……唔!”
一个稚嫩的童音突然叫出来,很快又被自家大人捂回去。
周围的百姓低头去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拉着老人的手,带着哭腔地问:“爷爷,他们为什么要杀温大夫啊,他可是好人啊!”
那老人见周围投过来的目光,脸色微白,捂住孩子的嘴道:“小虎,别瞎说,你还小不懂事……”
小虎挣扎了两下,哭道:“可、可温大夫救了爷爷啊……他不止救了爷爷,还救了瘟疫山上好多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这爷孙正是当初被赶到瘟疫山上的病人,小虎爷爷得是肺痨,幸好温长衍用药遏制了传染性,如今二人康复下山,就住在京城里……
小虎爷爷听见小虎的,苍老的面容也露出感慨之色,他嘴唇阖动两下,沉沉叹了口气:“哎,温大夫是好人,可大人物的事情,哪儿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掺和的……老天爷不佑好人啊……”
这一声被周围百姓们听见了,不知谁叫了声。
“温大夫走好!”
就像瘟疫似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声音。
“温大夫走好!”
“温大夫走好!”
骑在马背上的庄少卿眉头一沉,正要问是谁闹事,却见哗啦啦地,那大街两旁的百姓跪了下来。
好似送别般,那小虎爷爷还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庄大人,百姓越来越多了,要不赶紧走?”一个大理寺司直提议。
庄少卿犹豫片刻:“走!”
东大街菜市口,这个往常热闹无比的地方,现在鸦雀无声。
刑台早已搭建好了,刽子手手里的刀和高高挂起的大铡刀反射出冰冷寒芒,云奕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一左一右分别是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应该是给庄少卿留得。
庄少卿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向云奕道:“禀云王,人犯带到!”
云奕点了点头,命人将温长衍押上刑台,目光却向宸王府的方向瞥了去。
刑部尚书道:“云王殿下在看什么?”
云奕看了一会儿,道:“没什么,本王原以为会有人来救他,看来还是高估了那个女人。”
刑部尚书知道他说得是宸王妃,今天这个案子,本就是朝野权斗,他知趣得没有再说话,这时庄少卿走上台,却没有落座,而是先凑到云奕身边低声道:“王爷,今天的犯人很得民心,要尽快处置,以免引起哗变。”
他这般一说,云奕立即朝台下望去。
不看不知道,这东街菜市口的人,竟是比往日赶集还要多,而且他们人人面色悲戚,好些个还在低声缀泣,沉闷而压抑的气息充斥着每个角落,的确与以往任何一次行刑皆不同!
云奕目光一凝,想不到温长衍区区一个大夫,还有这本事。
顿时抓起木牌,将他的名字用朱笔一圈,抛出:“午时已到,行刑――”
刻有“斩”字的令牌飞出,一切好像那么久远,又好似只在一瞬间。
刽子手拔掉温长衍身上插的木牌,将人推到闸刀下,便要拉动,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箭激射而出,赶在他落闸前射穿手腕。
刽子手“啊”得一声惨叫,捧着手腕倒退开去。
云奕大怒,拍案而起:“谁敢扰乱刑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人群最后,一个身穿孝服、额抹素巾的女子从尽处走来,她左手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右手握着一支羽箭,秀美绝伦的脸上安静如水,就这般一步步地走过来,在场百姓纷纷退让开,给她留出条道路。
“魏青棠!”
云奕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里凶光闪现,“你果然来了!”
魏青棠没有理会他,如水的眸子只凝在兄长身上,她走到刑台前,云奕喝道:“拦下她!”
大理寺官兵上前,长矛相指,却畏缩着不敢上前。
魏青棠秀眉一轩,凛冽如霜的目光环视全场,她轻扬莲颚,朗声道:“温长衍原名谢衍,是吟越的兄长,他与我兄妹一场,今日行刑我特来送他,不知违背了哪一条哪一律!”
云奕眸色一厉,恶狠狠地瞪视她,庄少卿轻咳两声,道:“宸王妃,你未曾违律,只是这刑场重地污秽得很,您金尊玉贵不便留下,还是速速离去吧。”
魏青棠闻言大笑一声,清秀的脸庞上满是嘲讽:“我兄长要被你们砍脑袋了,我还有心思在乎什么污不污秽吗?”
她迈步上前,云奕怒斥:“站住!”
魏青棠轻蔑瞥他,径自往前,那些官兵的长矛抵在她身前,却都畏惧地步步后退,不敢真得伤到她。
就这样一进一退,她来到刑台上,望着兄长清瘦沧桑的脸,眼眶一红。
“二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