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起,琅琅只觉身子一轻,似乎落入什么人的怀抱。
呆愣愣地抬起头,只看见兄长淤青的下巴,顿时很开心地叫了一声:“哥哥!”
他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救他的!
云昭低头看去,这个爱哭鬼早已哭红了眼,鼻涕眼泪抹了自己一身,凄惨极了。他的视线落到他的左脸上,那有一个又大又红的巴掌印,下手之人狠极了,一耳光扇下去,左半边脸顿时肿得老高。
“痛吗。”
云昭淡淡地问,语气听上去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琅琅却摇头:“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这爱哭鬼自小娇气,哪怕蹭破了一个口子也能叫唤上老半天。
可他现在居然说不痛。
云昭脸上划过一抹自嘲,眼底深处,仿佛有看不见的风暴。
他把云琅放下来,交给随后赶过来的刘珉。
抬头,目光直直看向云梓豪身边的那人:“你答应过我什么,记得吗?”
这眼神又冷又沉,好似不带一丁点温度,那人一个激灵,脱口道:“不是我,是世子――”
云梓豪瞪他一眼,却不示弱:“是又如何?云昭,本世子从来都没想要放过云琅,至于你愿意相信,那只能说明你蠢!”
云昭勾唇:“蠢?”
他的确是挺蠢的,刚到这太学院,就想息事宁人。
哪怕是云梓豪挑衅在先,哪怕是被杜太傅罚跪两个时辰,甚至是刚才明明打得赢却不还手,他从来都是,不想将弟弟牵扯进来。
娘说过,他是哥哥,要照顾弟弟。
他们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不要引起事端。
他一直这么告诫自己,所以不停地忍耐,在皇宫里忍、在太学院忍,即便是刚才,他想得还是忍。
可结果呢?
就在半刻之前,他眼睁睁看着两个侍卫要把琅琅扔进粪池――
那粪池是什么地方,那么深、沼气那么重,琅琅这么小掉进去,还有没有活路?
那一刻他几乎是急疯了,咬出一嘴的血,才在最后一刻把人救下。
全场死寂。
那粪池的恶臭似乎也不能造成影响般,众人只看见那个冷峻少年勾起唇角,极轻极轻的笑了。
云昭素来性冷,极少笑,哪怕有也多是讥讽、冷蔑。
可这一刻,他不带任何其他情绪地笑起来,所有人却觉得背脊一凉,仿佛身陷阎罗地狱般。
“你不是要把琅琅扔下去吗?”
“你自己……怎么不下去。”
一阵风过,淡淡的声音四散在风里。
他说得极为平静,仿佛这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刘珉瞳孔一缩,厉喝:“昭世子,住手!”
可惜晚了,那个冷峻少年骤然掠去,以旁人几乎看不到的速度来到云梓豪身边。
竖手、捉颈,云梓豪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觉后颈一凉,接着全身失去力气般软绵绵倒下。
他睁大眼,再次看清楚眼前是在粪池边。
那臭不可当的气味、屎尿搅合的粪便,让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子狂呕秽物:“呕……云昭,你、你敢……”他连威胁的话都说得毫无气势,云昭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我为什么不敢。”
手一推,他的半只脚落了空。
云梓豪大骇,终于知道这个少年不是在恐吓。
他是真的敢、敢把他推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这次吧!”
云梓豪失声尖叫,霸道了这么久的人第一次向人服软。
不远处,刘珉也在劝说:“昭世子,别!这粪坑不知有多深,真把人推下去闹出人命,就不好收拾了!”
云昭充耳不闻。
他盯着云梓豪问:“你推人下去的时候,想过吗?”
云梓豪半边身子悬在外面,早吓得魂飞魄散,他根本没听见云昭问什么,只在空中狂舞着手脚:“救我、救我――刘珉、刘总管、青龙白虎,你们赶快来救我、赶快来救我啊!”
云昭掀了掀唇角,松手。
咚――
一声巨大的入水声,云梓豪直接坠入粪坑。
“世子!”
“晋王世子!”
“天啊,快救人!”
一声声惊呼此起彼落,刘珉吓白了脸,那些晋王府的下人腿脚一软,硬生生地瘫倒在地。
云昭漠然地看着脚下,那个人在池面上扑腾两下,然后缓缓下坠,只冒出咕噜一串气泡。
他淡然转身,事不关己地走到琅琅跟前。
“哥哥……”
琅琅迟疑地唤他,现在的兄长,让他有些担心。
云昭却似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抬手,摸摸他的脸:“还疼吗?”
琅琅一愣,忘了回答。
云昭却道:“以后不疼了。”
他牵起弟弟的手,在一片惊慌失措人仰马翻的背景布中,扬长离开。
以后不会疼,因为――
他不忍了。
……
晋王世子落进粪坑的事,像长翅膀一样一夜间传遍了京城。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被人推的!”
“啊?什么人啊,这么狠。”
“就是,那粪池掉下去能活命吗?”
“你们不知道了吧,我有个在太学院打杂的亲戚,他亲口告诉我,是宸王世子推下去的!”
“宸王世子?就是那个杀神的儿子?!”
“天呐,那晋王世子不是他的堂兄弟吗?他怎么这么狠毒?”
“嘁,这算什么,你们忘了当年宸王不也把云王殿下――”他做了个咔嚓的动作,众人一时间人人噤声。
弑母杀弟,即便皇室有心隐瞒,可这样悖逆人伦的大事又怎会瞒得住?
客栈中好一阵沉默,直到一个戏谑的声音说:“啧,老子杀母杀弟,儿子就粪杀同族兄弟,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这话一落,客栈角落里坐着的玄衣侍卫按住剑柄,面上有惊怒闪过。
他旁边同伴按住他,微微摇头。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传来:“不――不是这样的!”
客栈里的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美貌妇人牵着个小胖墩站在那儿。
那小胖墩涨红了脸,似乎因为他们的话非常想要分辨,那美貌妇人也不拦他,轻轻拍拍他后背,鼓励上前。
小胖墩走上去,大声道:“不关宸王世子的事,是晋王世子,是他先动的手――他不仅找人打了昭世子,还想把他弟弟给推下去,云昭是被迫反抗,他才没有害人!”
这一番话说得跟先前说辞截然不同,那个有亲戚在太学院的人挥手道:“去去去,你一个小孩儿家家,哪知道这些?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小胖墩急红了脖子:“我没胡说,是真的!”
那人哂笑:“你怎么知道是真的,你亲眼看见的?”
小胖墩用力点头,顿时引得一片哄笑声。
显然,这些人也是不信他的。
这时,那个美貌妇人莲步轻移,走上前,清脆的嗓音如黄莺一般:“妾身崔氏,夫君是江南巡抚陆柏,这个孩子是妾身的独子陆景,他昨日在太学院进学,亲眼所见,诸位可愿信了?”
人群霎时一寂,看向她的眼神又惊又畏。
那美貌妇人只说了这一句,便携起孩子的手,落落大方地转身离开。
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侍卫交换了个眼神,起身跟出去。
“夫人请留步!”
崔氏停步,回头望去,其中一个玄衣侍卫上前拱手道:“陆夫人,属下方城,是宸王府侍卫。今奉主子和王妃命令提前入京打探,你方才所说的……”
不待他把话说完,崔芝兰神色一变,急急打断他:“你是宸王府的人?太好了,赶紧回去告诉郡主,二位世子被接进宫了,如今被软禁在坤宁宫里,已经有两天没有消息了。他们处境不妙,请她与宸王火速进宫!”
方城脸色大变,万万想不到二位小主子会出事。
他和同僚向崔芝兰道过谢,立即回去禀报。
崔芝兰望着他们背影,眼里不掩焦色,儿子拉拉她的手问:“娘,你说云昭和琅琅会没事吗?”
崔芝兰低头看他,陆小胖难过地说道:“他们人很好,从来不会欺负人,琅琅还给我讲题呢……娘,我不想他们出事。”
感受到儿子的情绪,崔芝兰拍拍他的头安慰:“放心,只要宸王夫妇回来,他们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