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头,洛阳,县衙。
激战了整整一日,守城的士兵、衙门的官差连带部分官员,人人挂彩。那些反贼相当精明,知道这里是洛阳中枢,只要攻下这儿就等于攻下城池,因此不要命地猛攻。起先官差还能抵挡一二,后来那些贼子拿来擂木攻门,轰轰得声响撞得人心惊胆寒,不少官差软了腿脚,几乎就要落荒而逃。
那何大人虽有能耐,但毕竟是个文官,面对这样的局势控制不住,吼哑了嗓子也没人听他的,好在这时那位岑家表少爷站出来,叫他两个手下堵了大门,而洛阳守军也及时赶到,这才没叫那些贼人冲闯进来。
可饶是如此,这样猛烈攻势下,依然伤了不少人。
何大人看着院落里四处歪倒、包扎伤口的将士官兵,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大人,”师爷跟在他身边,也是忧心忡忡,“不是下官危言耸听,今日这群贼匪,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趁着童生大比各州府要员齐聚,发动猛攻,明摆着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就算我们撑过今晚,也不一定撑得过明晚啊!”
何大人看他一眼:“那依师爷的意思,本官该如何?”
师爷咬咬牙,凑到他耳边:“大人,反正洛阳城早晚要陷,不如咱们趁早离开吧!这里还有五百卫队,应该能护送咱们离开,到时候逃到临州去,或者回京城,向朝廷求援,这也不是大人您的过错啊!”
何大人闻言浓眉倒竖,立刻就要发作起来。
逃?
他们是可以逃,但这一走,洛阳城怎么办?满城的百姓怎么办?
今天这群反贼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前脚一走,后面这伙人就会血洗洛阳!
可不等他骂出声,立刻就有其他州府的官员附和:“是啊何大人,何必拿鸡蛋碰石头,还是先走为妙吧!”
“对啊对啊,再留下来,万一明天那群贼人冲进来……”
“本官还不想死啊!”
这一嗓子吼出来,无数双眼睛齐唰唰盯向他。
紧张、害怕、期待、恐惧……
何大人喉头发紧,看着这一干贪生怕死的官员,只觉胸腔一股义愤涌出!
大盛为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各路反贼为何揭竿而起,都是因为有这样的官员,只顾自己不顾百姓!
他握紧拳头要喝,这时一个苍老冷厉的声音先他而起:“谁都不准走!”
官员们纷纷回头,只见谢清泉在杨肃的搀扶下大步走过来,今天白天的时候,谢阁老身先士卒,因为不肯走,还被流箭伤了额头,此刻他头上包着白布,目光冷肃地盯视众人:“朝廷给你们俸禄,就是让你们危险时刻丢下百姓,自己逃命的吗?你们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谢清泉不比何县令,那是整个大盛朝的首辅,天下读书人的标杆。
他这一句话质问出来,先前说走的官员不禁羞愧低头。
不过性命攸关,还是有人红着脸站出来:“谢、谢大人,我……下官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实在不能在这里丢了性命啊!求阁老您有大量,派一支卫队送我们走吧!”
谢清泉目瞪如铜铃,死死盯着他几乎要把人射穿。
这时旁边杨肃一声长叹:“罢了,让他们走吧。”
“英国公?!”谢清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杨肃目光悲悯地冲他摇头。
谢阁老一介文臣可能不知,但像他这样打了一辈子仗的武将不可能不清楚,对方兵力百倍于他们,又是围城,早成了困兽之斗!再这样耗下去,除了拖延时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先前提议那人大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英老国公、多谢英老国公!”
谢清泉冷哼一声:“没骨头的东西!”
院子里一片沉寂,还有血腥的味道从风中吹散,很快,第二个、第三个,跪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谢清泉眉头越皱越紧,他扭开头,胸口气得要炸开,洛阳是大盛至关重要的屏障,一旦失去此城,很快反贼叛军挥兵北上,几日功夫就能直逼京城!
这个时候,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都想走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披银灰色大氅的青年缓步走来,他面色淡淡,一双眼眸幽若深潭,就这般静静地投来一眼,就没由来地叫人心头一悸!
何大人几步上前,客气道:“岑表少爷,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白天若不是他在,那群反贼就已经打进来了!不过这位岑表少爷似乎身体不太好,局势稍缓后就回屋休憩,直到这会儿才出来。
云殊淡淡睨他眼,点了下头,而后视线转向其他。
谢清泉和杨肃面色微凛,正准备上前,他挥手道:“让他们走。”
这话一落,众人都有些莫名,紧跟着却见谢清泉咬牙躬身:“是!何县令,放行吧!”
何县令也愣了,这谢阁老可是出了名的硬脾气,刚才连英老国公都没劝动,怎么这位岑表少爷一句话,就听了?
不过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因为那些官员一听可以走,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唯恐慢了半拍。
就在他们冲出门的瞬间――
“啊!”“呜!”“哇!”
尖叫惨呼同时惊起,旋即就看见先冲出去的那一批人雪浪般齐齐倒下。
“这、这是?!”
“天哪,血,是血!”
“杀人啦、杀人啦!”
后面的官员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往回退,只见大门口,云殊的两个护卫面无表情立在那儿,手持弯刀,刀尖滴血,竟是出去一个就杀一个,动作之快之狠,比白日里那些贼寇还要凶恶!
何大人呆了一瞬,高声喝道:“快停下!怎可滥杀朝廷命官!”
然而那两人纹丝不动,犹如阎罗地煞般守在那儿。
何大人欲要上去阻止,却被英国公一把拦下。
他满面震惊地看着这位老国公,只听他苦笑开口:“还是这位爷有办法……”
果不其然,那披着雪氅的青年抬眼,轻描淡写地环视过一圈:“还有想走的吗?”
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