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儿出嫁那天,崔芝兰杨霜华都过来了,同样到场的还有晋王妃张婉儿,她脸色憔悴,眼下的淤青便是浓妆也压不住,就如同当年嫁给云奕的杜卿雪。
魏青棠眸中闪过一分忧色,却见她上前来,歉然福身:“宸王妃……昭世子和琅世子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魏青棠赶忙扶起她道:“三皇子妃、不,应该是晋王妃,孩子们之间有些冲突是正常的,何况昭儿也把人推下去,也没留情面……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张婉儿柔柔一笑:“好,宸王妃,你还愿认我这个妯娌,婉儿已经很高兴了。”
她这声婉儿也勾起了魏青棠昔年的回忆,那时在皇家横山猎场,她、张婉儿还有杜卿雪同时被赐婚三名皇子,三个少女皆心怀忐忑,可如今一转眼几年过去,她们都已为人妇,而其中的杜卿雪甚至已经……
魏青棠摇摇头不愿再想,只握了握她的手道:“晋王妃,不论外边发生何事,但愿你我姐妹这番情谊,永不蒙尘。”
张婉儿大抵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笑容中浮起悲凉苦涩,但也只是一瞬,她反握住魏青棠的手,用力点头:“好!”
绿儿这场亲事办得很成功,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宸王府这边备了三十抬嫁妆,因为两座府邸离得不远,这第一抬嫁妆刚刚进门,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门,沿街上听说是宸王妃的妹妹出嫁,孩童追花轿,到处都是善意地祝贺声。
主场是在廉平郡王府办得,魏青棠和云殊都去了,等到半夜酒终人散场,二人从府里走出来,挥散了马车,就这么携手静静走在街道上。
夜里的京城,丝毫没有白日里的繁华。
虫鸣、鸟鸣、月色,说不出的宁静。
魏青棠扣着云殊的手,轻声道:“真是想不到,绿儿都嫁人了。”
云殊侧目看她眼:“舍不得?”
魏青棠点头,又摇头:“自然会舍不得,但也替她高兴,廉平郡王瞧着是真心的,应该会对绿儿好。”
云殊“嗯”了一声,忽见她停下来,脸上有怅惘之色。
不由问道:“怎么了。”
魏青棠看他眼,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想二哥,还有父王、母亲了。”她这一走,不止和兄长阔别五年,就连在西疆的父王母亲也未能相见。兄长倒也罢了,百晓阁寻遍天下也没能找到他的消息,可父王母亲就在西疆,她却不能前去拜见,实在是不孝。
云殊沉默,片刻后抬手,覆上她的头:“此间事了,我陪你去。”
魏青棠愣愣,却没说好。
她知道他说得此间事便是指沈策,这几日霍从文颇有起色,秦老神医私下也表过功,说再有几天就能根除毒性。这样一来,沈策就要履行约定退兵,而他们阀军联盟一旦撤兵,对大盛朝最大的威胁便不攻自破,到时候天下太平、玉宇澄清,他也能功成身退……
想到这儿,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功成身退,真的退得了吗?
看看张太后掌权之后的大盛变成什么样了,云殊他身为宸王,又怎么可能抛下这一切同她回西疆。
手指不由攥紧,心底也生出股涩意,好在这时秦恒过来,禀道:“主子、王妃,霍大人醒了!”
二人精神一振,想不到霍从文好得这般快。
两人急忙赶回府上,后院客房,霍从文果然已经醒过来,他靠在软垫上,气色还虚得厉害,见二人进来,微微颔首:“宸王……宸王妃……”这一说话牵动气管,顿时又一阵咳嗽起来。
魏青棠忙道:“好了霍大人,你重伤初愈,还是先保存体力,别再说话了。”
沈策坐在轮椅上,就守在他旁边,听到这话连忙附和:“是啊师兄,你还是先歇着吧。”
魏、云二人看向沈策,只见这位叱咤天下杀人眼也不眨的沈阀主满脸紧张,说话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惊吓到他。
霍从文转头瞥了眼这位师弟一眼,欲言又止,可身体的疲倦和药性的催动还是让他垂下眼皮,睡了过去。
沈策慢慢将他放下来,盖上锦被,他静静看了霍从文两秒,随后转身,朝二人使了个眼色。
魏青棠和云殊跟他走到院外。
夜凉如水,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缓缓摇动椅轮出来。
他看着二人,忽然拱手,深深施了一礼。
与此同时,晋王府上。
“你说得是真的?真的看见沈策就在宸王府上?”云岚压抑着兴奋问道。
那属下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前几天我们的人发现一辆陌生马车进了宸王府,宸王府上下对此只字不提、讳莫如深,属下起了疑,就花了点银子买通一位下人,趁着今天宸王夫妇赴宴,假扮菜农进去探查了一番。结果属下在后院看见了沈阀阀主沈策,他坐在轮椅上,还同宸王府的下人说话,看样子甚是熟稔!”
云岚欣喜若狂。
沈策出现在宸王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宸王和叛军勾结,妄想颠覆大盛江山!
他原本还担心找不到借口发难,现如今送上门来,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于是立刻道:“你拿着本王的令牌,马上去请崔相国、谢阁老还有大理寺庄少卿,就说本王有事关大盛安危的要事,请他们商议,对了,召齐本府兵马,再叫庄少卿把大理寺的弓箭手带上,以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属下领命:“是!”
不一会儿,府兵齐备,云岚气势汹汹地要去宸王府捉凶,刚出大门就遇上赴宴归来的张婉儿。
张婉儿见他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几十号人,黛眉轻蹙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云岚这会儿满面激动,似乎已经看见了云殊被擒下大狱的景象。
他粗鲁地推开王妃,说道:“本王清君侧擒叛逆,你不要挡路,闪开――”
张婉儿被推得跌到一旁,听到他说什么擒叛逆,看这方向是朝宸王府去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拦上去:“王爷,别!”
她柔弱的娇躯挡在众人之前,云岚愣了一愣,怒道:“你发什么疯,还敢挡着本王办差吗?”
张婉儿摇摇头,温婉却坚定地看着他:“王爷,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
云岚冷笑一声,他这个晋王妃跟他唱对台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像现在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还要拆台,顿时怒上心头,一巴掌扇过去:“滚开!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张婉儿被一巴掌打在地上,唇角边淌出血,她几乎是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愣愣抬起头望他。
夫妻这么多年,虽说不是相敬如宾,但看在太后的面上,他也不曾动手打她。
事实上云岚这一耳光抽下去,瞧着她红肿的脸蛋,心下也有些后悔。
但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今天把云殊拉下马,他就是未来大盛朝的皇帝,哪怕皇祖母也得敬着他!
一念及此,长袖一挥。
他从张婉儿身前径自走过。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远,丫鬟们才敢上前来扶她。
“王妃,您没事吧?”贴身丫鬟小蝶担忧地问道。
张婉儿摸摸滚烫的左脸,良久,滚下一滴泪:“没事……”她挪着步子往府里走,心口仿佛漏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问,“世子呢,还在祠堂反省吗?”
粪坑事后,云梓豪虽吃了大苦头,可一醒过来,张婉儿还是第一时间把他扔进了祠堂。
没有任何话语,只叫他跪在祖宗面前反省。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才能出来……
小蝶闻言,顿时垂下头。
一见这反应,张婉儿本就冰凉的心愈发冷冽,她闭了闭眼,稳住身子:“说吧……”
小蝶轻声道:“昨儿王爷就把世子放出来了,他不知同世子说了什么,世子似乎很高兴,一直念叨什么东宫、储位……”
东宫?储位?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头顶上,张婉儿眼泪唰得涌出来,却不觉得痛,只觉得寒凉。
父皇尚在,兄长尚存,他们父子俩便已惦记上皇位了吗?
她看着眼前的府邸,明明住了五六年,却陌生得厉害。
小蝶在旁边惊呼:“王妃、王妃您怎么哭了?”
张婉儿轻轻笑了笑,握着自己的手掌,却慢慢掐出血来……
另一边,宸王府后院。
沈策深深一礼后,院中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一阵风起,一片落叶落到沈策肩头,这位沈阀之主轻轻拿起那片落叶,开了口道:“放心,本阀应允之事,自会兑现。”
有他这句话,魏青棠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可侧眼瞧去,自家夫君脸色寒凝,似乎并没有放松下来。
她挑挑眉毛,只听那道清冷声线徐徐问道:“日后,你待如何。”
这话问得是沈策,沈策听罢,却轻轻一笑:“宸王爷,你问反了,应该是本阀问你,你日后待要如何。”
空气顷刻冻结,有看不见的刀锋在二人之间交错。
魏青棠立刻去看云殊,他眉峰暗敛,掠过一分看不分明的情绪:“你想说什么。”
沈策扬起头,毫无畏惧:“宸王是聪明人,当初你招揽我们三阀,三阀未出动一兵一卒就接受了你的招安,你可知道为何?”
云殊唇角微抿,目光危险地看着他。
沈策大笑说道:“因为是你,宸王!――因为是你来招安,所以三阀不曾异动,可若换了别人,我们就没那么听话了!”
这两人之间的机锋打得有来有回,魏青棠尽力去听,亦只能听个大概。
沈策的意思应该是说他们敬服他,所以愿意接受他的招降,换了别人他们不服,那就还是要用兵……
思及此,顿时大惊。
所以沈策问他那一句“日后想如何”,真正的意思是想说他当不当皇帝?
如果云殊继位承了这帝王,他们三阀还愿意接受他的橄榄枝,在其封地安生度日,如若换了旁人,他们不服也有机会,那就还是要竖起反旗!
魏青棠喉头发紧,连手心也渗出汗来。
她紧张地望向云殊,也想听听他的答案……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府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喝说道:“宸王、二皇兄,你快出来!本王今天可是专程来向你道贺的――”
是晋王老三!
魏青棠一惊,心想宴席都结束了他怎么会这会儿才来,视线扫及眼前的沈策,豁然开朗。
坏了,他是冲着沈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