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在云雾茶庄。
云雾茶庄坐落在城南的长安街。
这条街上大大小小共开了十几家茶铺,云雾茶庄只是其中一家,生意既不红火,也不算冷清,中规中矩的,根本引不起什么注意。
魏青棠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
大隐隐于世,他藏在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即便锦衣卫手眼通天,也很难把他揪出来。
“郡主,前面就是云雾茶庄了,我们直接去吗?”木槿看着扮成丫鬟装束的魏青棠,悄声问道。
魏青棠颔首,又道:“待会儿你就在这街上转转,多买些茶叶,一个时辰后来找我……”
“是,奴婢省得。”
为怕被人发现,她们今天特意混在采买的队伍里出来,木槿说要给郡主买茶叶,所以专门来到这长安街上……
云雾茶庄门口。
魏青棠一进去,掌柜的就笑脸迎上来:“哎哟这位姑娘,您是来买什么的呀?我们这儿茶叶可好了,都是新鲜摘下来的,味道香甜,唇齿留甘,姑娘不信可以试试!”
那掌柜见她衣料不凡,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出来采买,当下殷勤地介绍起来。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听他说着,忽然道:“掌柜的,你这些货和外面其他茶铺没什么分别,就没有更好的?”
掌柜一愣,面上浮起几分不甘之色:“当然有,我们……”
魏青棠打断他道:“那有没有云雾茶?”
“这个,有倒是有,就是……”
“好,那就给姑娘来一百斤云雾茶。”
“一百斤?”掌柜瞪大眼睛,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叉腰指着她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拿老夫寻开心呢?”这云雾茶乃是他们的精品茶叶,一年只采一季春茶,而且产量极其稀少,一年都未必有一百斤的产量。
魏青棠张口就要一百斤,分明就是不可能的。
被掌柜驱逐,她也不急,环臂淡定地望着他:“掌柜的,你这儿没有,你们东家未必没有,不如让我见见他,问他要那一百斤茶叶?”
掌柜面色一变,警惕地瞪视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我们东家?”
魏青棠淡笑道:“买茶叶之人,你就这么告诉他吧。”
掌柜皱眉,匆匆走进后堂,没一会儿功夫他就走出来,毕恭毕敬道:“这位姑娘,里面请。”
云雾茶庄铺面不大,后堂却很宽广,在掌柜的引路下,穿厅过堂,很快来到一座二层楼高的小楼阁。掌柜带她走上二楼,来到一间雅间外:“先生,买茶叶那位客人到了。”
片刻后,里面响起一个声音。
“请她进来吧。”
推门而入,一个青衫文士坐在窗边,他面前摆着一个小型沙盘,上面插着不少小旗,写着“魏”、“谢”、“孟”等字。最扎眼的是他手上拿着的那支,什么都没写,却迥异于其他小旗。青衫文士拿着它,迟迟没有放在沙盘上,听到推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淡定地向她一笑:“郡主,久违了。”
魏青棠打量着宋离。
一段时间不见,他和之前判若两人。
青衫磊落,文士风骨,他的左腿似乎已经养好了,面上胡须也被细细剃修过,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哪怕平平注视过来,也有一种平和的压迫感。
魏青棠道:“确实好久不见了,宋先生。”
宋离眼皮一掀,似乎对她这声“宋先生”颇为意外,而后又见她大大方方走到自己对座坐下,不禁笑道:“郡主巾帼英豪,名不虚传。”
魏青棠洒脱一笑,道:“宋先生,废话也不多说,以你的本事,想必也猜到我为何来找你吧?”
宋离颔首道:“郡主此来,是想问宋某一些问题,以释心中疑惑。”
魏青棠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不错,她原本找他是想解太子困局,但如今太子被废,这个威胁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但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比如太子因何倒台、皇后为什么没保住他、雪衣卫的主人又是谁……这些疑惑似蛛网般百结千缠,最后指向同一个症结点。她心里明白,这个症结若不解开,那一切都会如乱麻般越缠越紧。
所以今天,她冒着风险也要来见他一面。
宋离缓缓低下头道:“如今大盛局面复杂,多方势力交缠错节,郡主想以一己之力窥全局之貌,实在勉强。”
魏青棠随他垂目,沙盘上,宋离已经用小棋的方式把一切标注出来了。
“魏”是魏九,以他为首的阉党一派。
“谢”是谢清泉,这位谢阁老所率的清流文臣。
“孟”是孟玉楼,手握军权的一个新贵。
但……
“敢问先生,你手中那个没有标名字的,又是哪一位。”
宋离眸光一闪,颇为惊喜地看向她:“郡主果然聪慧,一眼就道出症结。”他放下那支无名旗,幽幽叹了口气,“不瞒郡主,宋某推衍这局沙盘已有数日,但思来想去,这一面白旗始终无处可落。细说起来,这也正是郡主今日的来意。”
魏青棠心头一颤,隐约捕捉到什么,但她却不愿相信似的,低声急促发问:“雪衣卫的主人是谁?”
宋离笑了笑:“郡主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看着她迫切的目光,青衫文士徐徐道出两个字,“宸王。”
宸王,云殊。
一切谜题豁然开朗,魏青棠怔了片刻,抽干力气般颓然倒回椅背。
是他、当然是他,不惧皇后,又敢伤太子,最后还能在朝堂上掀起一片滔天巨浪的人,也只能是他!
可,为什么是他呢……
绝境相救、拼死相护、雨夜相拥……这一切若都是设计好的,那这个男人的心有多冷,又有多硬,才会连自己也算计进去。那场暴雨中的追杀是真的,秘卫想要他的命也是真的,他宁可孤身犯险,冒着生命之危也要把这场戏演下去,为的,自然是一举将太子铲除的时机。是啊、是啊,她和那尊杀神不过数面之缘,他凭什么为她砍太子一条手臂,凭什么替她挡去毒药,又凭什么和她生死相依……
这一切不过是个精心设计的局。
只有她,像个傻子般自我感动着、感激他,甚至雨夜中他让自己离开,她却固执不肯,非说要一起走……
回想起来,真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来,郡主已经想明白了。”宋离看向她的眼神含着淡淡的怜悯,“宸王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确实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