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不甘地再看了好几遍,点头。
刑部官员赶紧下令:“午时将至,带――人犯!”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引起人群叫好,百姓们纷纷伸长脖子,想从那密密麻麻的官兵中辨出魏九的脸。魏青棠坐在监斩席上,不自禁握紧手指。虽然魏九是受人指使,可他手上的确沾满谢家人的血,她要看着他死,看着他的人头落地,这样才能暂时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人、犯、到――”
声落,魏九被押了上来,往日高高在上的老太监沦为阶下囚,紫蟒朝服换作白色囚服,无须白面也抹上脏污。他被两个官差押到断头台上,膝窝遭踹,狼狈地跪下来,台下一片叫好,跟着就有数不清的烂叶子、臭鸡蛋漫天砸来。
“阉贼,该死!”
“容状元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把他凌迟,腰斩!”
“杀了他、杀了他!”
义愤填膺的声音四面八方涌来,百姓们愤怒地往前冲,刑台前的官兵们手拉手勉强挡着,局势一时有些失控。那刑部官员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场面,百姓的怒火实在有些超乎预料,他只能再调派人手维持秩序。
而另一头,魏青棠却红了眼眶。
这一幕她等了太久,无数个日夜,梦中祈祷着、期盼着,如今终于照进现实。
魏九被那些臭烂蛋叶砸得睁不开眼,只能低头去躲,从前不可一世的宦官像条狗似的左闪右避,除了恶狠狠咬牙,就只能用阴毒目光去瞪那些百姓。可如今他已成为阶下囚,谁又会惧怕,只换来更凶猛的一轮弹雨。
啪!
一个臭鸡蛋砸在他脑门上,魏九细目发红,突然挣开官差站起来。
他这一个举动叫百姓们齐齐后退,往日余威犹存,许多人不自禁收手,魏九眯着眼,阴鸷的眸光一寸寸扫过众人,最后,他看到监斩席上那抹素衣,虽然蒙面,但仍认出来了,那就是他的好义女,也是生生把他害到这步田地的人!
魏九目如毒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忽地,咧嘴诡异一笑。
他张嘴说了什么,魏青棠脸色大变,然后就有官差冲上来摁住他。
“跪下、跪下!”
魏九被重新摁倒,却仍旧抬头死死盯着她。
他的眼神太阴狠了,坐在旁边的耶那罗不禁缩缩身子,往后躲开。
刑部官员哪儿料到这种局面,连忙跟秦恒道:“秦侍卫,还是赶紧行刑吧,再这么下去怕要乱了!”台下的声音沸反盈天,台上魏九也需五六个人才能按住,刑部官员唯恐出事,秦恒却没回话,一动不动凝着魏青棠。
“秦侍卫、秦侍卫?”刑部官员凑到他耳边喊话,秦恒这才如梦初醒,他挥挥手,刑部官员如蒙大赦,立刻抓起牌子画押,“开斩!”他手一扬,那个写有魏九名字、又被一道朱笔狠狠划过的牌子落地。
魏九被押上断头台,锋利的闸刀高高扬起,嗖得声――
血线飙飞,脑袋骨碌碌掉在地上,转了几转面朝监斩席。
那至死不闭的眼睛大大睁着,一直望着魏青棠的方向,犹如噩魇。
“好、太好了!”
“大快人心!”
百姓们轰然叫好,喜形于色的脸上满是快意,他们弹冠相庆,比过年还热闹。整个刑场喧嚣嘈杂,闹得嗡嗡响,可魏青棠好似听不见般,一双美目怔怔盯着魏九,心尖发凉。
她刚刚,没有听见魏九说得话。
可她认出了他的唇形。
那老贼临死前说得是:“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他说完上扬嘴角,那阴毒的、得意的笑容,她曾不止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过。每次除掉了逆党、或又陷害完忠良,他都会流露出这样志在必得的笑容。可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他凭什么有这样的把握……
魏青棠耳边不断重复着那个声音,像诅咒,又像预言。
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她却感觉手脚冰凉……
“王妃……”
一个声音遥远传来。
“王妃!”
魏青棠抬头,正好映入男子坚毅的脸。
秦恒缓缓跪了下去,双手抱拳,沉声道:“属下秦恒,恭迎王妃回府!”
……
回府路上,一路无言。
耶那罗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不停质问他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带走仙子。秦恒想要驱赶,却因王妃一个眼神被止。魏青棠坐在马车里,淡淡瞧着他,那不温不火的眼神像看透一切,秦恒心里叫苦,暗道怎么几日不见王妃身上也有主子的影子了。
他只得低头解释:“王妃恕罪,事急从权,属下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如此。”
利用杀魏九逼她现身――这一点在她看见秦恒的时候就明白了。
除了心惊,又有一丝好笑。
她是什么人啊,阉党之首、皇帝宠臣的生死,竟被用来逼她出现?
魏青棠说不上心里是何感受,便索性沉默着,不出声。
秦恒后背汗水越浸越多,只能再度开口:“王妃,主子为了您已经几日没合过眼了,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见见他吧!毕竟……”秦恒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当初害您全家的人,是皇上,而非主子!”
魏青棠身子一震,眸光不可思议地凝着他:“你们知道了?”
这件事极度隐秘,除了她和二哥,应该没人知道。
秦恒点点头,魏青棠又想到什么,声音低哑:“他……也知道了?”
“是。”
秦恒回道,心里也在感慨主子的远见。早在明武帝第一次御书房见温长衍时,云殊就察觉了明武帝的异常,当即吩咐他去查,很快顺藤摸瓜查到尹德全身上。这位大内总管跟了皇上最久,那些阴私秘密皇帝也不瞒他。就这样,真相大白,可惜是在太残忍……
魏青棠手掌发颤,紧握着克制抖动,她垂着眸,半响嘶哑无比地说了句:“就这样……他还是要见我?”
秦恒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魏青棠痛苦地闭上眼。
她原以为云殊不知情,才想方设法地要见她,可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血仇只能用血解,除非明武帝死,这件事已没有第二种可能――可能行吗?且不说那是一国帝王,他还是云殊的生父!她又怎么能要他为了她弑君弑父,留下千古骂名?
心中苦涩忍不住化作唇边苦笑,这时车外传来声音。
“王妃、秦侍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