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能早些陪着你。
这样的话,楚沅再没有跟魏昭灵说,她的呼吸渐渐地变得均匀清浅,大约已经去了她所设想好的那场梦里。
如果他肯睡,如果他没有像现在这样久久地盯着她看,也许,他今夜就能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去到她的梦里。
但魏昭灵却小心地挣脱开她的手,下了床,慢慢地扣好自己衣衫的袖口,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姑娘,他便走出了房间。
时值深夜十二点,海城柳渔区的某栋新中式别墅里只咋水门汀处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照得水渠波光尽显,层层铺展。
穿着一身浅紫色睡裙的少女悠闲地步下地下室,灯光折射在木架上摆放的红酒瓶身,偶尔透出里面浓得像血一般的酒液颜色。
除了好多的红酒架,还有一个足有三四米高的书架,那上面摆放了许多关于夜阑王朝的历史资料,或是民间有关夜阑的野史记载,又或者是她东拼西凑收集来的关于夜阑文物的剪报资料。
少女咬着巧克力饼干,在电脑桌前坐下来,戴起框架眼镜打开了空白的文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键盘。
看起来倒像是个普通的网瘾少女。
那枚陶瓷的厌胜钱就放在她的手边,而被那厌胜钱压着的,是一张由电脑绘制出的一双龙凤镯的图样。
“阿箬,不是我说你,这边老太爷给你开出了那么好的条件,你又为什么不答应?”接起一通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粗犷的嗓音。
“扎祁,让你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你愿意啊?”阿箬笑了一声,她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剥开一颗糖果扔进嘴里,“我给你们家办事是承你们家当年的情分,但我爸死的时候也没说,我要靠嫁人还啊。”
“这件事你最好别再跟我提了,不然下回,我可不高兴帮你们做那些脏活累活了。”她咬着糖果,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收敛殆尽。
“阿箬,你这些年在外头做了多少脏事儿,老太爷可不是没长眼,今天他能替你遮掩过去,明天他就能给你抖落出去,你自己掂量着。”男人的声音越发冷硬。
可阿箬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忍不住笑起来,那声音甜腻腻的,又带着点儿阴森劲儿。
“扎祁你可别吓我,你们知道我的事,我就不知道你们家的事?要抖落就大家一起啊,反正赵松庭这节骨眼儿不正查着呢吗?正好让他查到你们家来。”
说完,阿箬便掐断了电话,也不管那边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脸色,有没有在怒骂她不识好歹,她自己坐在电脑面前倒还是悠闲自得的。
又剥了颗糖放进嘴里,阿箬才在键盘上敲出了十几个字,手却忽然一顿,她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当即站起来,才一转身,便见身后不远处的楼梯上已立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雪白的衬衣,衣角都规整地收进深色的西裤里,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乌浓的长发披散在耳后,一双清冷的凤眼生得最为靡丽惹眼。
他只静立在那儿,
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件在寻常不过的死物。
可阿箬看见他的脸,却不由地失声惊叫:
“……夜阑王?”
第73章 照片萍踪现 我才意识到,你也是个小孩……
地下室里静悄悄的, 阿箬僵直地站在那里,她并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夜阑王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可揉了一下眼睛, 他的身影也没有被楼梯口的风吹散。
也是此刻, 她桌上的那张描画着龙凤双镯的图纸连同着压在纸上的那枚陶瓷厌胜钱仿佛被风带起来,轻飘飘地落入了他的手中。
“你认得孤?”
魏昭灵低眼轻瞥那图纸, 又将那枚厌胜钱攥进手心里把玩,声音清泠缓慢, 听在阿箬的耳侧便如笼上了层层纱雾似的, 带着些不真实的感觉。
从六年前开始, 她就一直在收集所有关于夜阑的资料, 为的就是要研究这位夜阑王身上的秘密。
而直至宣国灭亡之后,她才知道夜阑王复生的事。
“我早见过你的照片。”
阿箬心头堆积了太多难言的感觉, 她曾一直在纸上寻找的人,今夜就这样活生生地立在她的面前,这是多不可思议的事。
她脸上难掩兴奋。
而魏昭灵初听她提起“照片”两个字, 便想起之前楚沅同他说过,她第一次去魇都旧址时, 捡到过一张照片, 而那上面的人, 就是他。
只是后来魇生花种有了生机, 她晕倒后再醒来, 便再也找不见那张照片了。
阿箬才往前迈了两步, 她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 便见凭空凝结的冰刺已经悬在她的脖颈间。
缕缕的寒气缭绕着,衬得他的眉眼有些朦胧冷淡,她满脸的笑意僵住, 竟有些莫名害怕他那双漆黑阴郁的眼睛。
魏昭灵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手里的厌胜钱,“照片是哪儿来的?”
阿箬是个骄纵蛮横惯了的,她不高兴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想说,此刻也是如此。
可魏昭灵却没那个耐心等着她开口,原本悬在半空的冰刺骤然刺入了她的右肩,与此同时另一根冰刺迅速凝结,又刺中她的左肩。
那样强大的异能气息释放出来,阿箬几乎避无可避,生生被冰刺钉在了墙壁上。
冰刺表面有淡色的流光缭绕,那大抵便是它遇血没有立即消融的原因。
阿箬痛得惊叫出声,可魏昭灵却恍若未闻,他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去,看她被钉在墙上无法动弹的样子,竟还扯了扯唇,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他收敛神情,再度变得面无表情,“说。”
“是我爸爸……”
阿箬痛得眼眶里都积聚了泪水,或是因为她活了十七年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她气愤却又不敢表露,只是惊恐地看着他,“他六年前在新阳留仙镇的魇都旧址看见过夜阑的海市蜃楼,他在那里面看到了你,并拍下了一张照片……只是照片才拿到手,一晚上的时间就不见了。”
那是拍立得拍下来的照片,她只来得及看过一眼,就从此再也没见过。
至今她与自己的父亲都没能搞清楚,那忽然出现的海市蜃楼,到底是什么原因所致,而此后他们再去魇都旧址多少次,也都没有再看到过当日那样的奇景。
可那样波澜壮阔,如一帧帧的电影一般展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却仍给她心头留下了难以消散的震撼。
更不提那照片上的少年君王拥有多动人的眉眼,叫她当初只看过那一眼,便清楚地记了好多年。
可那少年君王此刻却就站在她的眼前,用最冷漠阴沉的神情打量她,便好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般,生生地击碎了她年少诸多的幻想。
“暗算她的,也是你。”
这句话并非是在问她,而只是用以陈述。
他将那张图纸随手丢掉,看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便不由想起在祭月台上看到的,楚沅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
他脸上的神情一时更沉冷了些,那双眼睛里仿佛透不进一点儿光影,他苍白的面容在此间的灯火里更显无暇,修长的手指微动,便有一道冰刺深深地扎进阿箬左手的手腕。
她疼得尖叫起来,眼眶通红,情绪有些失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没害过你!”
魏昭灵却根本不屑答她,冰刺再度刺穿她右手腕,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阿箬还没来得及喘息,便见如长针一般的两根冰刺已悬在她的眼前。
阿箬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史书上“姿容既殊,昆玉秀骨”的夜阑王,手段竟然也真的如此残忍可怕。
他明明生得这样一副好容颜,可此刻阿箬却觉得他的目光,他的笑意,全都如噩梦一般令人惊惧。
悬在眼前的冰刺未融,阿箬便见他又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把铜锁来,那铜锁被异能灌注生出凝结了铜锈一般的细丝绑在她的脚踝上,也是此刻她才听见他开口道:“这铜锁可是好东西,它能提醒你活着的时候该识趣些,不该说的话,你若是说给旁人听了,它便能生生地绞断你的这条腿,这细丝也能顺着你的血肉筋骨,把你整个人撕碎。”
大约是他形容得足够有画面感,阿箬听了,那张脸一时间便更加煞白,她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从小到大借着自己得天独厚的异能,只有她杀人折辱人的份儿,小半生活得顺风顺水,还从没像今夜这样任人鱼肉,挣扎不得的时候,她所有尖锐古怪的脾气都收敛起来,根本无法勉强自己保持镇定。
“让你将楚沅带去宣国的,是余家?”魏昭灵再度问道。
阿箬乍一听“楚沅”这个名字,她才反应过来魏昭灵刚刚说的暗算,也是指的楚沅,“你这样对我,是为了替她报仇?”
她答非所问,令魏昭灵皱了一下眉,灯影照着他冷白的侧脸,那一瞬锁在阿箬脚踝上的铜锁细丝便收紧了一些。
阿箬吃痛,眼眶里又多了些生理泪花,她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是余家,是余家的老太爷的指令,不只是我,那天在世纪大厦的,还有扎祁他们。”
“扎祁?”
“扎祁是余家老太爷身边的人。”
魏昭灵思忖片刻,“你去过余家?”
阿箬摇头,“没有。”
“那就去吧。”
魏昭灵双眸微弯,可却没有显露出多少温度。
阿箬静默无声,那些刺穿她手腕和肩膀的冰刺在刹那消融无痕,她整个人没了支撑,摔在了地上。
她终于看清了锁在自己脚踝上的那枚铜锁,身体几乎冷得彻骨,阿箬忽然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动静,她一抬头,便看见魏昭灵手腕间的那枚龙镯里幽蓝的珠子勾勒出淡金色的光幕。
光幕里走出来一个姑娘,她那一头卷曲的头发乱成一团,一双眼睛好像还带着些没醒透的睡意。
“魏昭灵你大半夜的跑出来……”她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了这间奇怪的地下室,也看到了趴在地上,形容狼狈的阿箬。
楚沅一见阿箬,就明白了魏昭灵这是干什么来了。
“你怎么醒了?”魏昭灵一开始有些意外,他或许是没想到这个平日睡得那样沉的姑娘,会在半夜醒来。
“翻身摔床底下了,脸着地,给我弄清醒了。”楚沅没好气地回一句,关于他瞒着她自己来找阿箬的这件事,她还暂时憋着没跟他计较,只是注意到地上的那张图纸,她捡起来,在背面又看到了铅笔素描出的一个人的轮廓,她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魏昭灵,“这不是你吗?”
楚沅不由转头去看阿箬,“你画的?”
“这总不可能是你刚画的吧?”楚沅看了看她还在流血的手腕,“你早就认识他?”
阿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看到的情形,那夜阑王魏昭灵几乎是在这个楚沅出现的瞬间,他的气息,神态都无意识地缓和了许多,仿佛刚刚那个要用冰刺戳瞎她的双眼,说要生生绞断她一条腿的人,根本不是他。
所以此刻,阿箬心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只是咬紧牙关,不肯回答楚沅一句话。
可楚沅却注意到了她的电脑屏幕。
文档里只有寥寥几行字,可楚沅扫了一眼,她就不由点开了桌面的一个文件夹,随手点开其中一个文档。
“……整挺好啊,还写小说呢?”
楚沅有点不太好形容自己这会儿看到这些文字的感觉,她挠了一下鼻子,问魏昭灵:“你要看看吗?这男主角好像是你诶。”
楚沅也没看多少,只大致扫了小半章,发现是个穿越小说,还是以夜阑王朝为背景的。
她都有点想坐下来追更了。
魏昭灵有一瞬怔愣,随即他便走过去牵起楚沅的手,要带她离开,可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他脚步一顿,回身再瞥阿箬一眼,那一瞬阿箬脖颈间的一枚袖珍的竹笛吊坠便落入了他的手中,“打电话给扎祁,说你明天就去余家。”
说完,他也不管那阿箬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只带着楚沅走上楼梯,离开别墅。
“魏昭灵,你不是说不着急吗?”
在回酒店的路上,楚沅终于忍不住了,她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怎么还瞒着我熬夜搞事啊?”
被她甩开手,魏昭灵也一点不气恼,他知道她的脾性,便弯了弯眉眼,轻声道:“因为这个,你便同我置气?”
“还因为这个。”楚沅把那张揉皱了的图纸铺展开,可上面的素描人像已经皱巴巴的不能看了。
她竟然一直攥在手里没扔。
魏昭灵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她这副样子有点可爱,于是他停下来,就站在她的面前,用手指替她梳理她那乱糟糟的的头发,“其实我原本没想瞒着你的。”
“那你是临时起意?为什么?”楚沅在路灯下,望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