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的癫狂却是令全场为之噤若寒蝉,在这偌大的南溟帝国,或许也只有雷独一人有这等本事了,就连是他誓言以生命效忠的列君生,都不曾有如此威慑。
恃宠而骄的狐假虎威是仰他人鼻息,做自己威风;但偏偏雷不光是上有虎威可借,再者,他自身也有独步青云的本事来威震群伦。合二为一,又有前车之鉴,还有谁敢在其面前不知好歹呢?
任咸涩海风肆意吹袭,雷则是径自眺望着远方的水天一色,缓缓闭目,一如鲸吸长空般贪婪地感受着周遭的空气,与无底洞并无两样的身体海纳百川,良久,才幽幽吐息,一脸陶醉地痴笑道:“风水轮流转呐。”
餍足在他的双眸中翩然而过,似乎化成了其眼角流转的氤氲,于缠绵一体后才徐徐沉落地表,在雷的脸前笔走游龙,幻化出一面光滑至极的银镜,皑皑白雪飘洒于其中,起初只是飞飞扬扬的纤纤小雪,却在两道电光掠影后,顷刻扬出搓绵扯絮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掩藏了当中的一切。
被大雪赐下的逐客令让一向自诩算无遗策的雷吃了一记阔别已久的闭门羹,不过他的表情却并未因此而有过多变化,反倒是兴致勃勃地搓动起双手,四海八方因而汇来零星光粒,从初来乍到的泾渭分明飞速化成不分彼此的缱绻纠缠,并以此填满了雷的指隙。
“小佞儿,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他暗自呢喃道,合十双手瞬息拉开,就见一道晴天霹雳竟于刹那在南溟码头拔地而起,贯穿满布苍天的蔽日千云,趁势东去。
当大雪开始纷扰的那个瞬间,敦煌只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切身莅临那高处不胜寒的悬崖峭壁。这一刻,他终于猜到了那个当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是舍身,也要在夹缝中拼出凌冽攻势的男子的身份。
他正是那个在山巅霜雪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佞,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然褪去当初的稚嫩伪装,改以因深仇大恨而逼出的疯狂如影随形。
敦煌的神情淡如止水,每逢对决,在他的脸上就压根看不见任何或惊或喜,只有云淡风轻始终驻足。此刻,他轻轻翻转手腕,连带黑鞘白首自空中侧旋,以朴素至极的手法散尽才有起势的狂风骤雨,再是一记快如闪电的抽袖出剑,被佞用交叠双手堪堪抵御。
单剑纵使仍未出鞘,但白首黑鞘上却早已渗出了滔天剑意。现下,虽然是被佞以悍然不让的双手顶住了侧斩的锋芒,可骤然爆发的凌冽依旧无可匹敌,仅仅是余威的昙花一现,便让原意就是想短兵相接的佞不得不后撤十步有余,体内气机更是如发动了的机器一般不停周转翻滚,好半晌,才让双手腕间的酥麻逐渐消弭。
一剑逼退佞,以攻势凌厉到让人毫无还手之力而著称于世的敦煌却是破天荒地没有趁胜追击,反倒是坠剑入厚雪,伫立原地后岿然不动,惟眼神中瞬闪出几分凝重。
“还是发生了啊。”敦煌在心中暗自吐纳无奈,他松开握柄的单手,将并其递入雪虐风饕之中,不消多时,便在掌心里蓄起一叠厚实的落雪。
“只是没想到,他没败给自己,却是败给了对方的老谋深算。唉,到底还是将军凌人气焰过甚,亲身上阵又不留后手。”敦煌一边说着,一边捏碎了手中的白层,就在雪块自虎口两端悉数涌出的那一刻,有长虹天外飞仙,恰是轰在敦煌面前两米的距离,在其眼前荡出一大片朦胧的雪舞纷然。
对之冷眼旁观的敦煌用脚尖轻轻点地,在身旁矗立的老伙计当即顺应无声召唤,逆雪飞扬,掠过潇潇洒洒的衣摆飞扬,稳稳点入其主人的掌控。
借着天外来客的浩渺将散的那一刹恍惚,敦煌持剑向前跨出一步,转瞬成就剑芒的千里贯射,在漫天飞雪白芒中赫然切出一道澄澈的界限。
与此同时,南溟码头上再一次响起了震彻云霄的鬼哭狼嚎:“啊!!!又算错了啊!!!”
“铿――”纵使腕间酥麻才刚刚过去没多久,但在生死存亡之际,佞也顾不上那犹存的余韵了。灰黑的双手弯折如钩,当仁不让地截下横扫而来的锋芒。
虽然誓言来此便是抱了视死如归的心态,但再怎么说,佞自身唯一接受的结局,只能有同归于尽的玉石俱焚。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山巅的苟活于此再度延续,也绝不会让敦煌好受。
为了满足他的殊死一搏,列君生特意让雷为之设下了这方与佞生命绑定在一起的小天地;而对于敦煌来说,这里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佞的身死道消。
那位高高在上的冥界君王对谁都没有隐瞒。
“扛着几条为自己而死的命,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吧?”戏谑之中,敦煌仅存的独臂又再一次出人意料地从黑鞘剑柄中撤下,须臾化掌为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向佞的额间。
那原本还能够被佞轻松抬起的黑鞘白首,在这一刻却是增重无限,他只惊觉自己正仿佛用双手去撼动那高耸入云的山峦。如此自不量力的行径当然适得其反,重锋蛮不讲理,压着佞的身躯就朝着敦煌的铁拳撞上去。
两者自空中无可避免地对碰,霎时便有擂鼓般的嗡鸣穿云裂石,一如高抛入镜湖的巨石,于白雪茫茫中荡出浪涛涟漪。
在即将触上佞额头的那个瞬间,敦煌屏息而出两指。蓄合无穷剑意的双指呈现出淡银色的光泽,并以此延烧,在震耳欲聋的余音缭绕中,蔓延到佞身上的各个角落,使之身体于眨眼间变作一盏四围镂空的明灯,正对外散发熠熠光晕。
“破。”敦煌将这一声轻吟送入佞的心扉,恰如一滴悬停于钟乳石上多年终是坠落的晶莹水珠,在佞那空无一物的心海中彻响清脆。
然后,原本还只称得上是陪衬品的银光正式喧宾夺主,剑意一马当先,引领着那对于人体几乎是毁灭性的芒罡反噬而出,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佞那披头散发的身躯瓦解成一块块碎片随风而落,又在雪中化成齑粉,终是消弭。
前前后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敦煌就已经灭除了这方天地的主人,可事实显然并非这般简单,不然的话,这位剑圣的脸上就不会有沉凝转瞬即逝了。
“啪――啪――啪――”远方传来慢条斯理的掌声,不光是声声入人心,更是仿佛掌控了天象。自开战以来就一直维持白茫的柳絮纷飞,此刻终是随着这三声有条不紊的悠扬戛然而止。
不再氤氲满布朦胧的远方,缓步浮现出一张让敦煌颇为印象深刻的稚嫩脸庞。“现在都能够直接跳过命枢,如此轻而易举地灭杀冥界一字辈人物了,剑圣真不愧是剑圣啊,进步神速,让吾等望尘莫及。”
此时此刻,敦煌戴在指间的银戒正光芒大放,那儿,恰是他能够无视向来棘手不已的命枢,直接将冥界之徒一击毙命的原因所在。
“如果能够算上这一个的话,”敦煌的吐息散出和煦轻雾,“应该已经有三个你口中的一字辈死在我手里,而且还全部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佞的嘴角轻微抽搐了几下,他竭尽所能地强压住内心隐隐已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怒火,终是没有做任何反驳的言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女的应该叫霜吧?”佞自己的闭口不言可不代表敦煌就也要随之一并鸦雀无声:“她临死前,好像是求我放过你来着。”
“混蛋...”佞险些咬碎自己的一嘴钢牙。
对于佞那被触动逆鳞的怒火中烧,敦煌仍是一副不管不顾,漫不经心的模样,提剑归息一气呵成,仅片刻,他便已复现初临此处的气焰,甚至犹有过之:“还有一件事,我想我也应该跟你说一下。”
“那个女的临死前曾说:仅我一人之力,便可匹敌冥界一字的半壁江山。”
当黑鞘白首前倾,以敦煌为中心的方圆百里,转瞬便已裂出无数道或深不见底或延绵千里的沟壑,寒天之气自中悉数席卷而出,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取缔了先前白雪皑皑的独霸天下。
与此同时,佞的后方亦是接连浮现出百道别样身影,其中有男有女,每个人容貌与体格也是各不相同,但他们所流露出的气息,却俱是杀意正浓的锋芒毕露。
“剑圣封鞘数十载,你们此行唯一的任务,就是迫他出鞘。哪怕是要用十条命,甚至一百条命去堆,也务必要令他出鞘。”出行之前,列君生曾专门抽出宝贵的时间,用来对这一批负责截杀剑圣的冥界一字辈千叮万嘱:“若能成事,待我冥界重掌天下之际,你们都将为王。”
“是!”那一次的百人齐跪,便是现如今敦煌所面对的百人之阵。
正如佞先前所言,冥界一字辈同分三六九等,而此番奉命前来截杀敦煌的,除了要在凡间运筹帷幄并兼传送之责的雷外,全是一字辈的顶尖战力。
敦煌眺望着不远处的百道身影,早有预料的心间静如止水。
“吾心有剑,拈花摘叶便可为锋。”轻吟笑罢,敦煌起脚踏出一步沉稳,竟是在周遭的沟壑中唤得百花齐放,花红柳绿倾巢而出,成为了他背后可以仰仗的唯一助力。
“杀!”佞自袖间抽出玄冥长剑,发出一声气势磅礴的战吼。下一瞬,百影齐散,或是贴地而行,或是高飞入空,不论采哪一种行经路线,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那稳如泰山的天下第一。
“报!!!”传令斥候慌忙入城,又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正位居前线的南宫羽面前,这位九五至尊现如今正因洛溪城的一瞬湮灭而面沉似水。
“南溟帝国已然出动战船,正朝着大陆飞速逼近!”乘风归的斥候虽然脸上慌张,但汇报时的声音却是一点不见颤抖。
“朕知道了。”南宫羽深吸一口气,在挥手示意斥候退下之前,他再次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白家主城,把消息告诉白家主。”
“遵命!”斥候拱手而拜,随后便在南宫羽的注视下吹出嘹亮的口哨,不消多时,便见有一只雄鹰俯冲而下,这名斥候也把握着恰到好处的时机,一跃来到雄鹰的背部,与之一并往平原内部马不停蹄地赶去。
“陛下,眼下赵大将军战死,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去请韩大人出山率领黄麟抗敌了?”一位站在南宫羽右侧的武将忧心忡忡地问道。
“韩爷爷他修行正是最后关头,要是贸然前去打扰,只会适得其反。”南宫羽眺望着远处暂时还是风平浪静的汪洋,愤慨道:“那该死的姜家老儿,还真会挑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