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坡的路不再似下坡般狭窄,宽敞之余更多了些极其简单的人为建筑,纯木制的把手未经任何雕镌,仅以最朴素的粗糙展现于众人眼前。
所幸未曾干透的泥泞扩宽了道路,不然,一直把在边缘的苍风就得叫苦不迭了。仅是稍稍蹭到那外表看上去跟普通树皮无异的木桩,饱含层次感的疼痛便接踵而至,一息间让其体验了灼痛,酥麻和刺痛的三者合璧,就连隔着衣服也无济于事。
以苍风那妖兽之身的体魄,如此一番折磨竟也是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才徐徐褪去,由是足以推断,万一不小心碰到栏杆的是个普通人,此类生不如死的时间恐怕更要悠长。
“拿火电棘来当把手,这是什么恶趣味啊。”一旁苍风的痉挛势必逃不开敦煌的注意,侧眸凝神,看着那一根根呈现出暗红色的把手,他不禁感叹于瑾峡国的“异想天开”。
所谓火电棘,顾名思义,则是一种掺杂了类似于火电效果的灵木,其外表的坑坑洼洼实际上是由无数根锋利小刺所构建的,这些小刺恰如蚊子的嘴巴,能轻松探入人体的同时,又很难被察觉。
而小刺一旦入了人体,其中缠绵的火电双毒便会顷刻肆虐,当中毒素哪怕是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修行经验的人来说也完全不致命,只是能给他们带来一阵火烧电触的疼痛而已。
“好了。”不过是一阵挥袖的功夫,待漫上天空的晶莹层出光泽,悄无声息地蒙上位处苍风背部的新添伤痕之时,那刚有再起之势的火电双毒便是瞬间偃旗息鼓,再不能影响苍风分毫。
“不过是小毒而已,拿来当恶作剧还行。”解决了这一突发事件,敦煌便索性再度合上双眸,继续了那外人眼中的闭目养神。但实际上,其思绪却从未停滞过,它们化作远飘的光晕,扶摇在不久前那七人的秘密交谈之上。
“我原本还想说这一次不会太麻烦来着,可眼下来看,好像并不能如我所愿啊。只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大吧。”三影合一远遁的景象汇作终章,凝滞于敦煌的脑海中,牵起一阵细微的揪心之意。
几乎是没由来地,他突然想起了那四位早已陷入永眠的伙伴。敦煌从来都不是钢板一块,只是因为那件事,他将很多的情绪都深深埋了起来,葬在一个不易为人知的角落。
当马车渐渐靠近目的地,碧尔却又一次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一切的变化敦煌都看在眼里,所以,他才会向自己释出希望,希望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离他而去。
“到了。”那是高耸入云的雄伟城墙,沿着龙脊一路延绵,大抵有千米长,在其顶部每隔十米便有哨塔傲立,每隔二十米便有一台寂然烽火,但入城的大门,纵观千米,却仅有居中的那一扇。
登坡以后,供马匹行走的道路终不再是泥泞的黄土地,而是修得尽善尽美的石砖路,它一路牵引,将所有登坡之人导向那唯一的大门。
若是出入的人多,这扇大门总会堵个水泄不通。此类情况放在往昔是绝不会出现的,仅是在战争结束后,才逐渐络绎起来。
敦煌一行人运气很好,并没有撞上高峰。这破晓的静谧时光唯有露水清新,而作为唯一的蹄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们便是切身莅临于崇墉百雉之下。
远观得来的高城深堑一旦抵达近处,其缺陷便是展露无遗。别的物件好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瑾峡国的城墙却是大逆主流,改以败絮为外。
哪怕是在偏暗色调的城墙上,数不清的破口裂隙却仍是历历在目,很轻易便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危机感,也得亏守城士兵全副武装,这才以银甲剑锋的肃穆抵消了这种岌岌可危的错觉。
“这就是瑾峡国么?怎么感觉混得比你们邯国还惨?”感受到来自甲刃的锋芒,敦煌睁开了眼睛,不过随心一扫,一阵嫌弃便是不留半分情面地于嘴前肆虐。
“嘘!”东方颖霄连忙示意其噤声。眼下已将临瑾峡国的例行检查,敦煌此刻的发言可谓是不合时宜到了极致,一旦飘到那些士兵的耳朵里,哪怕两国现是盟友,也保不准不会撩起麻烦。“你就不能忍一忍么,什么话都说,你是大嘴巴吗?”
“这我说的是事实啊。”敦煌没有理解,或者说,压根没有理会来自东方颖霄的提醒,仍旧我行我素,甚至还故意拔高了声线,生怕那些银甲士兵听不见一样。“瑾峡国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残破啊。”
“这位客人。”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发言果不其然地惹来了一众银甲的愤然靠近,他们没有将兵器出鞘,仅是统一迈开步子,便有逼人的威赫流转。“请您收回您刚才说的话。”
“叫我收回?那不就是逼着我撒谎么?我这么诚实的人可做不到这一点啊。”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敦煌痞气十足,一脸轻松地耸耸双肩,丝毫没有把那已然起阵的威胁放在眼里。“有不足就得当面指出来啊,不然你们该怎么改进?”
“拿火电棘当扶手,下坡路窄得甚至摆不下一台正常大小的马车,城墙又破成这样,如果不是有人说联军胜利了,我还以为你们才是战败的那一方呢。”
“先生,这是第二次,请您收回您刚才说的话。”行阵中负责发言的那位此刻已然握上了剑柄,其余的士兵更是纷纷效仿,一时间,双方气氛已是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那我也说第二次,我不会撒谎。”在这一触即发的情形之下,敦煌却仍是勾起一抹深意微笑,“再说了,你们瑾峡国不是号称有一个治国有道的宰相么?他就是这样治国的吗?啧啧啧,就这?”
“先生,您这是在玩火自焚。”整齐划一的暴喝伴着银刃出鞘的啸然,转瞬间,已有数十把剑锋围上马车。
“我没想打架,只是想跟你们好好理论一下罢了。”敦煌上身未动,就连左手也不曾微抬,仅是刹那,无数剑影流转,伴着铿锵,将所有人手中的长剑分成两段,徒留短小剑柄躺卧于他们的掌心。
――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是所有在场士兵的心声,甚至还来不及眨眼,锋芒却已静静地平躺在石砖地面之上。片刻的寂然无声后,他们才明白此前出言不逊的中年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哎呀哎呀!有贵客大驾光临,为何不通知我呢?”鸦雀无声的死寂中,匆忙赶来的一声责备却是打破了这一僵局,循着声音追溯而去,只见大开的城门中已有多位身披锦袍的男子齐步走来,为首的那个穿着华丽,一身贵金的长袍更是彰显着专属于他的尊贵。
“这些士兵脑袋瓜子不灵通,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莫怪啊!”披着金袍的男子率先来到了敦煌的车前,看似不经意地挥袖,却让全部士兵都猝不及防地倒退三步。他弓着身子,双手抱拳,满怀真挚歉意地说道。
“你是?”敦煌眯起眼睛,不加掩饰的轻蔑近于呼啸而出。
“啊,大人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啊,不识小人也是合情合理的。”金袍男子的毕恭毕敬放到敦煌眼里,却是十足做作。“小人姓曾,是宰相大人的侍卫,此次是专程代表宰相大人来迎接大人您的。”
“代表宰相大人?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敦煌压根就没有下马的意思,昂起下巴,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
“宰相大人本身也是想来迎接大人的,奈何突然有要事需要处理,这才改派小人出来的,还望大人见谅啊。”曾侍卫的回答可谓圆滑,比起那些个不善言表,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士兵来说,最起码能听得入耳。
“那照你这么说,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份咯?”敦煌的问题浅露深意。
“这是自然,大人可是战争中的头号功臣,小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曾侍卫微笑着说道,“这些守城的士兵都是后来参军的,没有经历战争,而且这几个月,大人您的样貌又有所变化,这才引致了误会,大人莫怪啊。”
“哦?”敦煌轻一挑眉,对于曾侍卫的解释他没有提出异议,倒是其后话所说的样貌有所变化,却让敦煌暗自留了个心眼。“不过我也说了,我不是来打架的,倒也不会与他们过分计较,但我不会收回我的话。”
“大人所提的均是事实,吾等又何来理由让大人收回呢?而且,大人的批评正是瑾峡国需要的,瑾峡国定将接受大人的批评,加以改正。”一番点头哈腰,敦煌甚至不清楚曾侍卫究竟有没有听见自己的批评,他便擅自代表瑾峡国,将其统统照收。
“既是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敦煌不动声色地耸了耸肩,从哑口无言的东方颖霄手中纳过缰绳,淡然道:“引路吧,如果你是来欢迎我们的。”
“是是,大人请跟我来。”曾侍卫连忙弯下九十度的恭敬,当即转身震出微波,将一众目瞪口呆的士兵以无形轻柔扫向左右两侧,“我们已设宴席,就等大人前来呢。”
“宴席么?好啊。”双方的微笑均自带别样深意,至于孰强孰弱,如今无可判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