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次毁灭,三十一朵芬芳,眼下,已去其一。
断成两截的无名,其腰斩位置此刻却是有无数细纹藕断丝连,连接着那一分为二的肢体,同时间,极度排外的霸气倾泻而出,逼得白兰雨不得不弃下守尸之念,一连数步,退至花满枝桠的樱树下。
当无名被第一次摧毁后,原是对外封闭的樱源却是又一次泛起律动,那些盘根错节的樱树仿佛拥有着独属于自我的生命与行动力,就以黑衣无名的倒下作为号令,它们分别撤向左右,为白兰雨让开一条崭新的道路。
“如我所言,你现在有两天的恢复时间。”致命的豁口仅是一瞬,便再不能于无名的身上寻到半点曾存在过的踪迹。“你的每一次成功,樱源都会为你开出一片新的区域,这些区域里都会有一些修行秘籍或是奇珍药草,对于你的修行有益无害,记得好好分配时间。”
对于自己的大意,无名却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一脸惬意地原地盘腿坐下,同时把铁铲横在双膝之上,沉声道:“当然,这三十一次的历练难度是递增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到最后一次的时候,你需要在一秒中之内将我灭成灰烬,那样才算是真正的摧毁。”
“好好享受两天的时光吧。”交代完这最后一句,无名的嘴角挂起微笑,薄雾轻起,逐渐朦胧着他的伟岸。宛若沉香,遁落的氤氲不仅带起芬芳,同时也送走了他的身影。“期待我们的下一次碰面。”
目送着无名的离去,白兰雨稍稍呼出一口浊气,手中那一柄由纯粹灵气构成的剑刃更是于须臾间碎成漫天光粒嘌呤而下。
在芳香与柔光的映衬下,她慢慢地回过头去,注视着那一条不再迷雾重重的新辟大道,未加犹豫,昂首阔步,引着披荆斩棘的气势长驱直入。
白兰雨目送了无名的离开,但与樱源同为一体的无名亦是如此。毫不夸张地说,这儿的每一朵樱花,甚至于每一片花瓣,都是无名的眼睛,只要白兰雨一日还在这方樱源之中,她的行迹必将无所遁形。
随意地挑来一棵樱树,无名自身重量悉数压到它的枝头,然而,不知是因为樱树的细嫩枝桠并非看上去那般柔弱,还是无名本身根本就没有重量,以他那无比雄壮的身姿,此刻居然连最前端的纤细枝头都不能够压弯分毫。
他睁着深邃的大眼睛,瞳内倒映着的并不是那些近在咫尺的仙境樱源,而是一道处于远端的身影――白兰雨。
“无需手下留情,能杀便杀。”无名用根本不合比例的左手捂上胸口,眉目轻挑的同时,又轻声对自己说道:“我尊贵的神啊,这个人,仍然不是你想找的么?”
“不是。”片刻后,空灵回荡心头。“同时我也不想再找了。等过了她这一遭,不论其成败与否,我都要离开了。”
“回到故居仙境么?”正因无名对于僭越的尺度把控可谓是烂熟于心,他才能在这阵空灵的语毕后立马问道。
“嗯。”空灵肯定了无名的猜测,紧接着话锋一转,将主题抛到了无名的身上:“你种了多少棵樱树了?”
“十九万七千八百棵。”无名的答复十分精确。
“还差了些啊。”那阵空灵吐露着一丝丝遗憾,“算了,就为你破一次例吧,如果你能将那个女子杀死,我就允许你跟我一起回到故居仙境;如果不能,那么你就留在这里,成为樱源永远的守护者吧。”
“杀死她么?我明白了。”如果说原本的无名对于白兰雨并非十足看重,但在此刻,在空灵为他抛出橄榄枝的这一刻,其瞳孔之中终是燃起了无比迫切的肃杀之光:“我会努力去完成的。”
“有冲劲是好,但切记,一定要遵守规则啊。”渐行渐远的空灵在留下最后一句嘱托后,旋即在无名的心海中消失无踪。
“故居仙境...故居仙境...”
......
樱落之地常年不去的雾气,在白兰雨离开后的一炷香的时间里,却是慢慢地萧条了。褪去了清白纱雾,柔美的樱瓣也不再纷然起舞,凄美地落到地上,也坠到那玉人的脑袋上。
“你可找到了你从几十万年前就一直想找的人类了么?”在氤氲悉数褪去的远方,一道由幻灵之光所组成的身影正缓步向着玉人走来,他的容貌不甚清晰,仅仅只能依稀辨出是个男子。
“稀客啊。”先前回荡在白兰雨耳畔的天籁,如今正携着一丝丝讽刺的韵味响彻天地。“这么多年,你终于从那副烂骨头里爬出来了?”
“呵呵,很好笑。”那仅仅只是投影在此的男子以冷笑回应着玉人的讥讽,左脚同时悍然震地,将一记裂隙直接开到玉人的跟前。“不过我劝你说话还得注意一下分寸,不然,我把你嘴巴都给撕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在猜你到这干什么,原来是报仇来了啊。”对于那几乎破到脚尖的威胁,天籁不以为然,反倒是再次扬高音调,以尖锐的声线直刺那幻影男子的心扉。
“报仇?”列君生一边走,一边歪了歪脖子:“放心,我列君生还没有小肚鸡肠到那种地步,之前不过是被手下最信赖的一脉分支背叛了而已,但这比起我经历的大风大浪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你到这里来是打算干什么?”愈是听着这个男人的阴阳怪气,那阵天籁就愈加感到发自肺腑的渗人,于是乎,她打算直切主题。
“表情别那么拘谨嘛。”列君生终是在玉人前一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虽然仅是幻影,可却丝毫不碍其嘴角所流露的微笑。
“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你这个罪魁祸首应该心知肚明吧。”天籁阴沉着语调说道。
“我那都是为了你好。”列君生不知从哪里抽来一个红色的蒲团,跟玉人面对面坐下:“如果没有我,你又怎么可能活得了几十万年,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寻找你那个所谓的,纯粹之人呢?”
“我没时间跟你闲聊,如果你没什么大事的话,就赶紧离开。”光是看着列君生那故意勾手的动作,玉人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着急着下驱客令啊,神明大人,我可是有要事想跟您商量一下。”列君生连忙摁下了玉人将抬的右手。
“你不会认为过了几十万年后,我就会跟你合作吧?你不该是这么天真的人啊。”好不容易又捉到了一个讥讽的机会,天籁自然不会放过。
“别着急着回答啊。”列君生挥了挥手,示意玉人稍安勿躁:“我现在给你一个恢复自由身的机会,也不要求你干什么特别难的事情,只要你帮我找一个人,只要找到以后,你就能恢复自由身。”
“你一个向来都只会给别人嗟来之食的坏东西,居然会这么好心?”天籁的谈吐满溢着对于列君生的不信任。
“别给脸不要脸。”有些时候,戳到别人的痛楚仅仅只要那么一句话。天籁所言正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所以仅仅只有幻象投影的列君生愤然起手,轻而易举地削掉了玉人的半边身子。“我给你选择,不代表你就拥有了跟我同台议价的资本,你只要回答我帮不帮就行。”
“你已经完全恢复了?”僵硬地侧过脸,凝重地注视着自己那逐渐化作齑粉的右半身子,此时此刻,天籁的语气中这才流露出异于讥讽的惊诧。
“答应,还是不答应?”无形的剑芒横空而至,将向来宁静祥和的樱落之地搅了个天翻地覆。“回答我。”
“当初的你,也是这么对待我的同胞的。”惊诧匆匆掠过,视死如归的气势顿时扶摇。“我们穷尽了一族之力,这才配合着那人取出天下第一剑,将你大卸八块,永久地封印在冥界。”
“你难道以为,作为家族独苗的我,真的会因为自由身就答应帮你么?那样的话,我又如何去见自己的列祖列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好。”列君生不怒反笑,同时左手轻拂开出一道柔光,将樱落之地的裂隙缓缓缝合。“你们灵氏,永远都是这么铁骨铮铮啊,真是太棒了。哈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席卷天地,列君生的投影亦是伴着这抹震慑九霄的狂放,逐渐消失在玉人的眼前。
等到列君生已经无迹可寻,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脑内神念轻动,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寻上了仍在做着筹备功夫的无名:“不要杀那个人了。”
本已摩拳擦掌的无名突然听到这来自天籁空灵的峰回路转,顿时晃了晃神:“我尊贵的神啊,您这是......”
“说来话长,反正不要将那人杀死,如果可以的话,等到其历练结束,再将她引来找我一趟,我自有打算。”空灵诉说着焦急,这是无名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语调。
“是!我尊贵的神!”所以,自知分寸的无名便不再追问,收下已然银芒大放的铁铲,借着和光,他眺望着那仍在樱树中来回穿梭的白兰雨,默默止住了心间沸腾的杀气。
行天大陆上的杀气算是止住了,可远在泽西洲那头的尸山血海却是一点收敛之意也不见得有。
先是丛林,再到海洋,凡猩红剑光所及之地,万物凋零。
在那疾驰的掠光中,敦煌早已红了眼眸。他既是被一直以来都有所抑制的杀念夺了舍,又怎么可能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单凭自身之力恢复过来呢?
多年未曾在世间露面的猩红一经出世,便向泽西洲露出了他来者不拒的獠牙,也得亏敦煌在失去自我意识之前所驻足停留的地方乃是人迹罕至的丛林,不然的话,死伤必定无数。
将浴血的黑刃从一只老虎的脖颈处悍然抽出,沐浴在高飞的血雨之中,敦煌只觉得世间再无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了。
“多希望这阵鲜血是人的啊......”他那骇人听闻的言吐中泛着深深的遗憾,“距离我上一次的彻底自由,已经有十多年了吧?真是怀念那个时候啊,一人杀上千人塔,那种美好...呵呵呵呵呵.....”
“够了。”正当敦煌沉浸在自己病态的遐想之中时,一声娇喝却是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的怀旧美梦。
“哦?”敦煌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对血红的眼眸自瞥见倩影的那一刻,旋即荡出兴高采烈的神光:“女孩儿,难道你妈妈就没告诉过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要乱跑,不要跟陌生人讲话么?”
“敦煌!”驻足此处的女子留着一头近乎及地的银发,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洋溢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我说,够了!”
这一瞥的风姿让敦煌本是遍布猩光的瞳孔霎时间变得流光溢彩起来,只见那早已寻不见踪迹的碧蓝挣扎着从红芒环绕中透出讶异的神光,手中的黑鞘更是因此坠于地面,奏出清脆的铿锵。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