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敬舟发现女儿额前的碎发未干,脸颊白里透着红:“今日从哪过来的,怎么没有带人陪着你一起出门?”
“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就忘了。”玖珠朝明敬舟讨好一笑:“父亲别生气,女儿下次一定记住。”
京城里车多人多,大户人家的车遇见了,还要你给我见礼,我让你三分,互相推来让去折腾老半天时间,所以乘坐马车还不如她双腿快。她怕周姐姐在茶楼久等六哥不至,与六哥产生误会,干脆就自己跑了一趟。
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功德。
“还有下次,就让你母亲禁了你的足。”明敬舟故作严肃:“快给叔叔伯伯们见礼。”
“晚辈见过诸位叔伯。”
“不敢,不敢,县主客气了。”礼部官员们纷纷起身回礼,对玖珠很是客气。
明敬舟揭开茶盏盖,目光从众官员身上一扫而过,把他们的表情全都记进了心底,缓缓开口道:“诸位同僚,她身为晚辈,你们受她的礼,也是应该的。”
众人呵呵应是,却不敢真的受明家姑娘的礼。
论品级,明家姑娘是二品县主,比在场大多数人品级高。
论地位,她是未来王妃,出嫁后就是皇家人,皇室为君,与他们那是君臣之别。
除了皇家人,谁真有那个胆子,硬生生受她的礼?
宸王看着礼部这些官员,礼部这些大人,比郑家人有脑子很多嘛。
他就欣赏这些识趣又聪明的官员。
“王爷,尚书大人,侍郎大人,陛下急召!”
外面传来小吏略显焦急的声音。
陛下突然召见礼部这么多官员,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李恩看向宸王,发现他还不急不忙地往嘴里塞了点吃食。
“殿下?”对宸王印象大有改观的李恩朝宸王行了一礼:“臣等随您一起入宫。”
“嗯。”宸王看了眼玖珠特意给他带来的小吃,抓了一把塞进荷包:“诸位大人不用太过惊慌,父皇召见诸位,可能是因为齐王遇刺一事。”
“什么?”
“齐王遇刺?!”
“殿下,不用太难过。”明敬舟站起身,叹息道:“难怪方才下官见到殿下时,殿下神情如此苍白,原来是在担心齐王殿下的安危。”
“是啊,殿下。”李恩开口道:“齐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若是为了齐王殿下,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让陛下忧心难过?”
宸王接过福贵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他是本王的四哥,本王岂能不担心?伤在他身,痛在我心啊。”
“殿下如此重视手足之情,实在是太善良了。”
“是啊。”一位礼部官员用袖子擦了擦干涸的眼角:“这是何等感人的情谊!”
一位礼部官员擦干净嘴角的点心渣,拉开房门,扯着嗓子道:“诸位同僚快扶着殿下,殿下伤心过度,差点晕倒了!”
坐在旁边的玖珠默默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捧着茶盏不敢说话。
大人的世界,实在太过复杂。
她仰头看向窗外,礼部官署的屋檐上,新换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灼灼光芒,像是会发光的金子。
“殿下文武双全,怎么会被刺客暗算?”孙采瑶看着躺床上,神色苍白的齐王,召来齐王的随身近侍:“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妃,以殿下的身手,本可以避开刺客的偷袭。”近侍犹豫了一下:“可是在殿下走到刺客身边时,突然愣了一下,刺客趁着这个机会,才伤到了他。”
孙采瑶看着昏睡的夫君,柳眉轻皱,殿下做事向来周到谨慎,怎么会在靠近陌生人时,忽然走神?
“当时有什么让殿下在意的人在四周?”
近侍垂下眼睑:“回王妃,没有。”
“当真没有?”孙采瑶看着低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近侍。
“没有。”近侍拱手道:“王妃,这次随行的除了王府护卫与近侍外,就是户部大人跟禁卫军,再无他人。”
“好的,我明白了。”孙采瑶叹口气,用手绢擦了擦齐王的额头,兰絮宫就派来人说,宁妃召她进宫。
王爷受了伤,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母妃这会儿召她进宫作甚?还有什么事,能比王爷的安危更重要?
“这么多人,竟然能让齐王受伤,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隆丰帝看着禁卫军副统领:“朕派你去,就是让你守卫齐王与户部官员的安危,结果你做了什么?”
禁卫军统领被陛下骂得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礼部官员及诸位皇子到了。”
“让他们进来。”隆丰帝把手里的奏折重重扔到桌上,对禁卫军副统领哼了一声:“先起来吧。”
副统领感激地看了眼隆丰帝,陛下还是给了他几分颜面,没让他当着皇子跟六部官员们下跪。
“五弟这是怎么了?”怀王站在太央宫殿门外,见云渡卿被礼部官员搀扶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回怀王殿下,宸王殿下听闻齐王殿下遇刺,忧心不已,急怒攻心,精神头有些不好。”李恩朝怀王作揖:“请殿下不要担心,礼部上下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
忧心不已?
急怒攻心?
这种鬼话说出来,云渡卿他自己信吗?
他瞥了眼李恩,微微挑眉,李恩是个坚定的保皇派,应该不会帮着云渡卿说话。看来老五在礼部待的这段时间,演戏的本事长进了不少。
想到这,他缓缓开口:“五弟向来心软善良,有劳诸位大人照顾他了。”
呕!
“请王爷放心。”李恩假装没看见怀王的言不由衷,走到宸王身边,扶住他另一条手臂:“殿下,你可好些了。”
“多谢李尚书,本王好了很多。”宸王抬了抬眼皮,虚弱地朝怀王与其他两位皇子笑了笑:“看到三位哥哥在,本王心里安定了很多。”
三位皇子:“……”
呕呕呕,云渡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
他在礼部究竟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等大家走进殿内,隆丰帝看着被李恩搀扶着的儿子,神色微变:“李尚书,渡卿这是怎么了?”
“陛下,殿下听闻齐王殿下受伤,急怒攻心,身子有些虚弱。”李恩叹口气,神情忧虑:“还请陛下严惩凶手,以慰齐王殿下与宸王殿下。”
其他五部官员,用眼角余光瞥着李恩,似乎听了什么惊天泣地的谎言。
宸王会因为齐王受伤,伤心得连路都走不稳?
这是什么绝世笑话?
“刘忠宝,快端椅子让宸王坐着。”隆丰帝叹气:“我儿就是心太软,重感情。”
其他皇子:“……”
行吧,父皇高兴就好。
宸王坐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甚至还“十分巧合”地调整了一个十分舒服的坐姿。
隆丰帝仿佛看不到一般,甚至还担心宸王坐在椅子上冷,让太监给他盖了一件大氅,就差没让人在旁边喂瓜果点心。
怀王别开头,懒得看这刺眼的一幕,他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定要严查,绝不容许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嗯。”隆丰帝点头:“为保诸位皇子公主的安全,朕已经安排殿中省,全力彻查皇子府与公主府所有下人的身份,凡皇子公主近侍者,全部重新查验身份与亲属交际,凡有可疑之处,皆不可留下。府中长史随吏,皆由朕重新选派。”
六部官员听着这话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陛下这是保护诸位皇子公主,还是要把皇子公主全部掌握在眼皮子底下?
“多谢父皇为儿臣安危着想。”宸王从厚厚的大氅里伸出两只胳膊,朝隆丰帝拱手:“儿臣无能,让父皇费心了。”
三位皇子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
为了在兄弟府里安插探子,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与精力?
父皇这道命令下来,他们这些年的心血全部化为乌有不说,还时时处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能干什么,还敢做什么?
今日后,他们就成了睁眼的瞎子,长耳的聋子。
除了草包似的云渡卿,谁能高兴得起来。
“你们是朕的血脉,朕唯盼你们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看这些神情各异的儿子,隆丰帝叹息一声:“在王府下人身份全部查清前,所有皇子公主都搬回宫中居住。”
“你们今日就不要出宫了,在各部的事宜也暂且缓缓。”隆丰帝看向儿子们:“朕已经让宫人为你们准备好居所,你们只管安心住下。”
皇子们不敢迎视隆丰帝的视线,仿佛只要对上父皇的双眼,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就会被父皇看得一干二净。
能站在这里的六部官员,谁都不是傻子,这种时候,没有谁敢出声。
把所有皇子公主召回宫,进来就不让出去,然后派人彻查他们的府邸。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太狠了。
陛下向来仁厚,竟然做出这种选择,看来是这些皇子公主,做出的事情,踩到了陛下的底线,难怪这些皇子这会儿连基本的表情都维持不住。
李恩微微侧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宸王,不,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没想到,几位皇子里面,宸王竟然是最正常,对这事最不在乎的一个。
按理说,宸王嚣张跋扈,生性奢靡,应该是最怕陛下彻查的人才是,为何事实却是调了个呢?
“父皇,儿臣的王妃还在府中,儿臣……”
“不用担心。”隆丰帝打断怀王的话:“朕已经派人,把你们的王妃也接了进来。”
六部官员眉头跳了跳。
哦豁,现在真的是一个都跑不了。
三位皇子眼底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
宸王瞥了眼三位哥哥,心情有些许复杂,可惜他与明小猪还未成婚,不然也能让父皇把明小猪接进宫,那样他就能天天带她去母妃宫里吃饭。
母妃那里不仅吃的多,珠宝首饰布料玉器也多,挑些适合明小猪用的带走,多好啊。
怀王、安王、静王见云渡卿用艳羡的目光盯着自己,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神经病!
“渡卿,你看着几个哥哥作甚?”隆丰帝笑看着云渡卿。
“父皇,儿臣只是感叹父皇真是一位关爱孩子的好父亲,怕兄长们独居寂寞,连王妃也接了进来。”
六部官员:“……”
要不怎么说宸王招人恨呢?
这话说得多扎心,多阴阳怪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