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个人都像岳凭舟一样惯着你,你现在应该在澳大利亚蹲监狱,在中国蹲少管所,”周邵闻言冷笑,“哦不对,你超龄了,在中国吃枪子吧那就。”
“……”
“总之,对你严格是好事。”
说罢。
电话两端却各自沉默许久。
不过,说狠话的是谁,再度开口的依旧也是那一个。这仿佛已经成为这对叔侄间不成文的默契。
果然,周邵很快另起话题,转而问起周筠杰和聂向晚最近合作的项目情况如何,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语气倒有了些长辈的样子,颇显慈爱关怀。
直到周筠杰忽然说起今天在猫咖看见唐进余的事。
“好像是去和谢教授还有alice吃饭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好像落汤鸡一样,看起来是聊得不太开心。”
他淡淡复述着自己眼见的过程:“后来和艾卿也吵得动静很大。我看艾卿直接甩开他走了,不知道在聊什么,总之,后面我们在楼下聊天,他就一直在楼上坐着。我们走的时候他才走。听宝儿说,他就一直坐在那阳台,也没抽烟喝酒,就坐了几个小时。”
连他中间都有意无意提起过要不要上楼看看,艾卿却全程都当没有这回事。平静得宛如路人。
不得不说。
那种无言的果决,其实是让他佩服的。
“艾卿。”
周邵顿了顿。
似乎回忆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提起:“你说岳凭舟给你介绍那女孩吗?她和唐进余……?”
“不清楚,她没提过,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们熟。好像只是读书时候认识的师兄吧。”
“……小周。你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帮她撇清关系。我没打算做什么。”
周邵说着。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似乎是刚从抽屉里翻出烟盒,便又听得打火机“咔哒”一声,烟点燃。紧随其后,是吞云吐雾的声音。
“你阿嫂,”周邵突然说,“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
“……”
“没骗你,是她最近很忙吧。我玩了她做的那个游戏——就是你说看起来花花绿绿审美很差的那个,最近资料片刚上线,剧情被骂得很厉害,做策划的肯定焦头烂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电话了。”
“哦。”
周邵问:“你说谁骂她?”
……?
重点是这个吗。
周筠杰继续叹气。刚想说是不知名网友,以及小叔你别太护短,尤其别披小号过去跟人骂架,嘴毒得太明显到时候被扒出来会很难看,然而周邵却难得抢先揭开这个话题,只随口撂下一句“我不管她”,便又淡淡叮嘱他,说:“你帮我盯着唐进余。”
“小叔。”
“有事及时告诉我。最近他不是风头盛吗?得罪的人也不少。至于聂向晚,要是有什么动静,你离得近,八成也能第一个知道。万一她发什么疯,你记得要适当表现表现,别让人抢你前头。”
“我和alice只是朋友。”
“那你和那个艾卿不也只是朋友吗?”
周邵反问:“怎么,你会十点钟还和你的朋友艾卿在一起,让她在你车上睡觉,但都不愿意关心关心你那位好朋友alice的身体健康?”
“……”
“周筠杰,你姓周,如果你姓赵钱孙李谁管你?别在国外呆了几年就真当自己是自由人了。明年清明你给你爸磕头的时候,不怕你爸半夜来找你?”
“这不是一回事。”
周筠杰说:“你要找唐家麻烦是你的事。但我喜欢艾卿,是我的……”
是我的事。
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学校门外,树丛里的野猫深夜喵呜乱叫,他有些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去,后半句话仍囫囵卡在喉口,说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却见艾卿怔怔站在不远处,倚在车旁,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就像那只藏在深夜和草丛里的猫。
“喵呜”一声,叼着什么飞快地跑了。
剩下他们两个,毫无防备地打了个照面。
话筒里,周邵的声音依稀变得听不清。
而他竟破天荒地理也不理。只有些讷讷的,下意识将手机背在——藏在身后。
他清楚地看见她表情里写满错愕。
“……睡醒了?”
然而他却只是问。
紧接着是一如往常的笑着解释:“我看你……睡得很香,所以没叫你。”
“……哦。”
“那,晚安?好像校门还是进不去吧。”
艾卿愣了下。
停了很久,才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也——”
然后她说。
接续着本该早就结束的话题。
有些后知后觉的,却同样是解释:“看你在打电话,所以,没打断你。本来想等你打完了,说声再见再……进去的。”
他还是笑。
张了张嘴,想说话时才发现,原本卡在喉口的半句话,似乎咽下去了。
“嗯。”
于是他说:“听到了。晚安。”
第21章 “来,跟小姑娘说……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晚安”的缘故。
作为一自诩睡眠质量出奇良好的社畜青年, 艾卿这天晚上,却久违地,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似乎。应该……是梦吧?
她想。
*
梦里, 她应当至多不过八岁。
依稀仍是千禧年初。
大街小巷, 还贴满还珠格格同情深深雨蒙蒙的海报。她头一天还在学校领暑假作业, 和同桌比赛谁集的“小燕子”卡片多。结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便又迷迷糊糊被父亲摇醒,人生头一回地, 坐上了绿色的铁皮火车,一路南下至深圳。
这还是她人生中头一回出远门。
不为别的,正是前去探望自家那早半年便独自投奔二姨、在深圳开“流行美”造型店的亲妈。
当然,她人生头一回吃到带肉松的夹心面包、第一次去大型游乐场、第一次见到带滑轮的鞋和会说话的“学习笔”,亦都是在这其后短短一个月里发生的。
唯独有一点不满,便是父母那时都年轻,老爱过什么二人世界——带着她又不方便。
于是经常性地, 那一整个暑假,俩人便习惯把她丢给她二姨带。
二姨那时还没遇到现在的丈夫, 亦不曾白手起家开起医疗器械公司, 正在私人医院上班。
不过, 年纪虽小,已是个颇有经验的老道护士,有时索性便把她放在值班室里,同事也都默许。
而她一向懂事。不想给二姨招麻烦,于是大多时候也都只是沉默, 抱着暑假作业埋头苦写。
有时实在一个人呆得无聊,便探头看看窗外:入目所见,是碧绿色的草坪和雪白的长椅, 池塘和喷泉。时不时甚至会有白鸽飞过,落在草坪上“闲庭信步”。那景色实在是美丽而又悠闲。
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么豪华的医院,和家乡灰扑扑吵嚷嚷的医院大厅大相径庭。
于是不知不觉,写着写着,就又变成扒在窗户边看。变成捧着脸专心致志往下看——满心的梦幻遐想,庭院,草坪,与公主。
二姨正好查房归来,看着她这模样,笑笑摇头。又从兜里掏出几块钱。
“楼下,那边,看到没有?”
二姨边把钱塞给她,又指了指楼下不远处,医院小餐厅的方向,“有个小商店,里头就有零食卖。你有什么想吃的就买点回来……记得快去快回,知不知道?别走丢了。”
但其实这医院四处是监控,来的人也多是非富即贵,说这句话,纯粹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艾卿听罢,欢天喜地地下了楼。
捧着那皱巴巴的五块钱,她转悠老半天,但到最后却也只在店前热腾腾的小蒸炉里,选了一根才两块钱、颗粒饱满的甜玉米,剩下的三块钱便都美滋滋揣进兜里。
没多久,她又跑到草坪边。眼见得白鸽子落在不远处,忙一边掰着玉米到手心、又学着乡下外婆喂鸡时的声音,“咯咯”引诱那白鸽过来。
白鸽试探性地走了几步。
无奈,看清楚她掌心寒碜的“食粮”,却又瞬间变得嫌弃无比——翅膀扇得动静之大,逃走之快,吓得她下意识往后一坐。
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玉米粒滚了一地。还好剩下的玉米棒还有个塑料袋装着。
旁边有小孩目睹全过程,忍不住哈哈直笑。她羞得脸红,心说玉米它不吃我自己吃还不行吗,正要起身,旁边,却突然伸出来只白净净的小手。
她眼角余光瞥到,扭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脸色亦十分苍白的小男孩。
长得却实在不赖。
黑眉毛大眼睛高鼻子的,艾卿看愣了下,第一反应,却是急忙手脚并用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