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半天也舍不得撒手。
像突然看见失踪的“两足兽”回家、家里的大狗摇着尾巴、上来就往你怀里跳――丝毫意识不到,他已经是个根本让人抱不动的、沉甸甸的狗子了。总之就是要抱抱。= =。
艾卿满头黑线。
恍惚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哄着一个受委屈的大狗狗。嗯,还是营养不良的那种。手指轻轻拍拍他背。
灯再打开的时候,她仍是坐在床边。
一边活动着酸麻的腿,见他低着头下床,跑进洗漱间去。也不好真去看。只得隔着若隐若现的半边门缝,复又开口。
“你家的事。”
她问:“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很棘手?我听阿静说了点,但她其实也不太清楚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都很担心你。”
“我两点多才到上海。后面是找姜越帮我请的司机、送我进来的,我还以为会看见你妈妈。但她也一直没下楼,我就直接上来找你了。”
“还有,你是不是回来之后就一直日夜颠倒不吃饭的?再这么下去,你要比我还瘦了。”
“……唐进余?干嘛不说话?”
他彼时正在洗漱间泼水洗脸。听她说了半天,仍是一语不发。
艾卿却没被这沉默吓住。
索性话音一转,开门见山。又问不管怎么样,棘手归棘手,你怎么一个字都不跟我提的?
“我们好歹现在也经常聊天,不是那什么,也算朋友吧,”她说,“你怎么现在跟那种电视剧里、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偶像剧男主角一样。能解释的话非不说,非要一个人扛啊?再不说话,我直接进去了啊。”
“……没,不是不解释。”
他忙开大水龙头,胡乱洗着脸。
声音混在水流声里,闷声闷气,只隐约听出几个零碎的字眼:“是我家里的事很乱。”
“我知道很乱。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一声发生什么了,”她却依旧坚持。尽管来之前已经从姜越嘴里听到不少细节,她仍坚持要听他亲口说,“我不想跟外面看新闻的人一样,要看到你上电视了,开新闻发布会了,才知道你最近过得不好。”
“阿卿。”
“唐进余,我在你眼里不会是那种一点风雨都受不了的小女孩吧?还是说你怕说出来破坏你在我心里的形象?”
“……我在你心里,形象还有继续破坏的余地吗。”
他却摇了摇头。
最后仍是妥协,顶着湿淋淋的一张脸出来。
她顺手从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巾给他,他接过,站在她面前,也不坐,就背抵着衣柜门,一边擦着头发和脸,一边慢吞吞地回答:“你别着急。大部分事其实都不在我这边。是我爸公司有点――资金上的问题,需要一个人拍板,他现在人在医院躺着。只能我出来先顶住。”
说话间,他眉心微蹙。
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她表情,没看出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复才继续,低声往下说:“但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爸他们……的一些做事方式。所以不想拿我的情绪去绑架你,就没跟你提这些。说到底,享了唐家二十几年福的人是我,我还给他就好了,没必要拿这些事打扰到你的生活。”
艾卿:“……”
好吧。
考虑到他说的其实有点道理,真要让她对唐守业有多好的脸色,其实也很难装得出来。是以她对此表现得不置可否。只稍一思索,又问:“那你爸现在情况怎样?”
“不太好。昨晚刚下了第三张病危通知书。如果后天手术还脱离不了危险,之后更不好说。”
“所以你打算帮他收拾烂摊子?”她叹了口气,“很缺钱?游戏里的号都要卖了?”
“嗯。”
“缺多少啊?”她问。斟酌片刻,不太确定的小声补充,“不说帮大忙吧,但我看能不能――”
唐进余:“两个多亿。”
艾卿:“……”
艾卿:“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笑什么!唐进余,看不起人是吧?!”
“没有。”
“我又不是瞎子!”
她恼羞成怒,随手扔过去一个枕头,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还待再扔一个泄愤,某人却丢开枕头,又一次半跪在床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推人,他已伸手。这次是在亮堂的地方,清楚的意识下,他紧搂住她。
“我也不是瞎子。”
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
“少自作多情了。”
“没有自作多情。”
艾卿便不说话了。
她的脑袋靠在他颈边,闻得到清爽的橘子沐浴露香味。
他给她的拥抱却很不“成人”,相反,这很像一个小朋友间依依惜别、环抱住肩膀不愿被大人分开的、幼稚的抱抱。
并不热烈,却很真挚。
他说:“对我来说,你能来,比两个亿更重要。重要很多很多。”
又说:“钱的事不要担心,阿卿,我会凑出来。但你能出现,你现在……在这里。我真的很。”
“很什么?”
而她突然开口打断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我不早说过了吗?你飞黄腾达的时候我不一定会凑你的热闹。但你日子过得不如意,我会想要拉你一把。虽然我不一定拉得起你,”她说,“但是这大概就是初恋的魅力吧。唐进余,我其实也有很低劣的一面,我怕你过得太好。但你过得不好,我也不开心。所以就来了,就这样而已。”
“我知道。”
“又来了。你又知道了。”
“……?”
不得不说,她这些年在外人面前,做惯了八面玲珑的“艾小姐”、“艾老师”,永远笑脸相对。似乎也唯有在他面前,仍保留着小时候碎嘴子的习惯,总会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变得格外伶牙俐齿,几乎是下意识地怼回去。
然而怼回去之后又觉得好像语气太冲。
顿时愧疚起来。原本垂在一旁的手臂伸出又放下,终究――还是轻轻放在他背上。以一个回抱的姿势,她拢住手臂,小小地抱了他一下。
“……其实我的脾气是不是很怪?”她忽然小声问他,“很别扭?我自己都搞不懂我自己。我指在感情上。”
“这也是你性格的一部分而已。”
而唐进余只是轻声回答她。
没有怪不怪的。
他埋下头,轻轻蹭了蹭她肩膀,“你很要强,也很清高,这个清高不是贬义词。是你有别人没有的骨气。所以过苦日子的时候,腰板也是挺直的。所以,过好日子的时候,这个好日子如果不是你亲手奋斗来的,你也过得不安心。”
他说:“我之前不太懂,但后来慢慢的,慢慢好像就理解了。”
“嘁――别说得你好像很理解我一样。”
“也不算吧。”
“……唐、进、余。”
她分明只是“傲娇”了一下。
他却在这莫名暧昧的气氛中摇摇头,竟然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起来:“理解是,共情?但我好像有时候还是很难理解你们女生的想法。我们想事情的切入点很多时候都不一样。我只是很了解你吧。”
也许说不上理解,毕竟有的时候,人和人天然的经历不同,就注定了他们永远无法做到理想中的设身处地。
但于他而言,这种了解亦至少是。
记住你的习惯。
习惯你的性格。
如果说,一个习惯可以延续十几年不变。对一个人的包容可以十几年的持续。那么坚持下来的原因,又岂止是“惯性”呢?
在这一点上,他和她都是一样的。
她也给了他同样的“待遇”。
他是以忽然笑了。
埋在她颈边,又轻声说:
“我了解你。因为我从跟你在一起,我第一次跟你说,我说我以后想娶你。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是抱着想跟你过一辈子的心情在了解你的。”
“……”
“所以,艾卿,我还想问你……嗯……也许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总之,要结婚吗?跟我结婚。”
他问她:“等这些事都处理完,或者,等天莱能再做出点成绩――或者等你觉得想结婚的时候?艾卿,我们结婚吧。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如果余生还很长,我想跟你一起过。我们一起过吧。”
……又来?
总觉得这个场面和这个对话都很熟悉。
艾卿结巴了下,当场第一反应,便是一巴掌拍向他额头。又佯怒道:“唐进余,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结婚?”
“啊?”
那不然呢?
他眼底写满纯粹的疑惑。
看得艾卿哭笑不得,恨不得当场搬出个黑板给他上课,改教恋爱心理学,洋洋洒洒给他教上一堆。
譬如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女性对婚姻的恐惧,婚姻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云云。心说如果是个恋爱脑的小年轻也就罢了,怎么在他这里,都三十几了,他俩结婚在他这里,还感觉是今天拿了户口本,明天就能一把子搞定的事啊?
“你能不能想点别的,唐进余,我们俩现在很像那种――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你懂吗?你不如想想别的,比如公司的事,比如筹钱啥的。我还能帮你一起想想。”
“我也有在想啊。”
他却依旧满脸无辜:“所以我说等这些事解决。我会在最好的时候来娶你。阿卿,我不会让你嫁穷光蛋的。”
“……这是穷不穷光蛋的问题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