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驱散残存的梦境记忆。
打开手机,又正好看见江淼给她发的微信消息,里头新闻写,说聂向晚现在正在积极申请要做精神鉴定,谢忠出面、呼吁社会各界人士对精神疾病患者多点宽容云云。
不可否认,周、谢两家的婚姻,因为聂向晚的冲动行为,此时已几乎沦为各方的笑柄――但两人的婚姻似乎也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至少,谢宝儿始终没有出面发声。而周筠杰也拒绝回答相关的问题,只是一再强调,唯一的诉求就是死刑。
“只接受死刑。”
画面上的青年脸色平静。话却说得极为决绝。
――可以说,一个月前唐家的焦头烂额,此时此刻,他几乎是“变本加厉”地被迫承受了一回。
艾卿心里并不是不同情他。
然而,手指往下滑,一点一点,最终滑到太久没联系的某个聊天框。看着对方整个黑掉的头像。她打了一句“节哀顺变”,删掉。又打了一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想了想,仍是删掉。
删到最后,才惊觉无话可说。
她只是忽然侧过头,又看了一眼唐进余――他的眉头无意识地紧皱着,正处理着电脑上那些她并不太懂的长短代码,右下角的微信提示不断跳动。为了处理唐氏内部股东会的纠纷,这段时间他积压了太多的公务,其实早已忙得抽不开身。
但尽管如此。
她说要回家,就还是回了。
他的行李箱里甚至没什么别的东西,衣服都没几件。却愣是带了不少所谓的“上海特产”,绕道北京,依旧满满当当、远道千里提了过来。
“……想什么呢?”
他突然问。
明明视线仍紧盯着屏幕,打字飞快,却似乎又注意到她久久停顿的视线。跟背后长了个眼睛似的。最后一个字母敲完,又别过脸来看她,“睡饿了?”
“没啊。”
“那干嘛这种眼神,”唐进余笑了笑,“跟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我以为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忙晕了不记得喊你吃饭什么的。”
“滚呐,说得我像饭桶一样。忙你的吧。”
她说。
说完了,笑着低头看向手机,划拉了半天。
冷不丁的,却又想:不如算了。
真的算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那时拦下他,但多余的话,既然没有希望,就不要给希望。就像那个被舍弃的存钱罐一样。当断则断,总好过藕断丝连。
无言的祝福,或许好过没有结果的打扰。
想到这里。
心头那颗原本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头,如今,却也终于是轻轻地放下。
列车到站时,唐进余拉着她的手下车。回乡的人潮拥挤,几乎是人贴着人、纯靠“摩擦力”向前。他一手拖着俩行李箱加一个行李袋,一手揽着她的肩膀,才勉强能保证他们不被人群冲散。
乱虽然乱了点吧。
艾卿环顾四周:那寒碜到只有一层的小高铁站,北京的四分之一大都没有。出门像是荒郊野岭,到处是摩的和拉客的司机。
唐进余甚至被热情的大妈吓得差点丢了箱子――对方说是要来帮忙,没说完就要来“抢”。他不愿意。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说普通话,一个说家乡话,鸡同鸭讲了半天。
她看得哈哈大笑。
却又实在被这久违的场景和熟悉的乡音,激起三分近乡情怯的忧愁。
“满女*――”
“满女!!”
刚走出大厅。
远处又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看,正好看见父母亲迎面走来,父亲大步如飞,母亲跟在后头。
她还来不及反应,已被老爸严严实实抱了个满怀――他平常其实是个不怎么爱表达情感的人,这次却不知怎的,显得格外急切。
抱完了,和她分开,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瘦了!”
最后他下结论。
说这话时,竟然眼睛都有点红,嘴里只不断念叨着:“我们满女,怎么会瘦这么多?”
“没有,哪有……”
“还说没有――我看你是生病了吃得不好,医院伙食不好吧,”艾母等了半天,此时在旁边慢悠悠地开口。说着,又不经意地瞥了眼某人,“也是照顾得不好咯。”
“没有!真没有!”
艾卿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忙跟着开口解释:“我吃得挺好的啊,是黑色显瘦、绝对是衣服的问题,你们别想太多了――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
她一手拉过唐进余,“这个是……”
话音未落。
艾家父母异口同声:“是小唐嘛。”
艾卿:“……”
“不用介绍了,十年前早都见过了,没什么变化,”如果现在手上给来一盘瓜子,估计艾母能边吃瓜子边唠,激光似的眼神,再度上下打量一圈某人,“十年前也带他,十年后还带他,闺女,你口味真心也是没啥变化。”
唐进余:“……”
他无言以对,唯额头莫名落下几滴冷汗。
心想丈母娘这关――看起来还真不太好过啊。
第61章 兜兜转转,仍是最……
因中途有事耽搁, 事实上,到他俩真正赶回艾卿的家乡――某个并不出名的中部小城时,距离这年的除夕夜, 已只剩下不过两三天光景。
高铁站外, 随处可见大包小包提在手的返乡人, 年节气氛浓郁温馨。
艾父的喜悦都写在脸上。眼见得两人行李笨重, 最后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箱子全抢到手里来,一手提一个。又开开心心拉着他俩上了自家的小车。
尾箱盖重重合上。
他一摇一摆, 哼着小曲儿坐上驾驶座,点火发动。
回家路上,最爱当人面查户口的艾母却不知怎的,全程一声不吭。光缩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玩手机,也不抬头。
“小唐啊,当年你来的时候这还是老百货大楼吧?还有印象吗?”
反倒是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艾父,一路上边开车, 边指着沿街的风景,又絮絮叨叨向唐进余介绍起这些年来小城的变化。
“不过这边前几年都拆了、重建了个商场。别看现在没什么人, 晚上还是很热闹的, 回头有空让卿卿带你去逛逛――小地方, 你别嫌弃啊。”
“没有、没有,我看挺好的。”
“还有这个跨江大桥,你看那桥洞底下没有,那边下面是建了个绿化风光带,这几年国家提倡――那个叫什么, ‘地摊经济’?每天摆小摊的人可多,卖什么的都有。小唐啊,回头散步可以到这来看看。”
“好、好。”
……
遥想十年前, 同样的高铁站,同样的父母来接。
艾父彼时开的还不是现在这辆几乎崭新的大众,而是家里用来进货的一辆小面包车。当时也不太爱说话,就只是从前视镜里一直偷瞄他。
车上问东问西的,说到底只有艾母――几乎一趟车的功夫,她旁敲侧击,便把唐家祖宗十八代的生平都给刨了个干净。
唐进余虽听懂了,倒也不计较。永远笑着有问必答。
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当时正值年轻气盛。说话亦总是半正经半不着调,时常没说几句,便把艾母逗得呵呵直笑,直夸他嘴甜能来事,未来做生意肯定能赚钱。
不想,如今却十足像是换了个人了。
或许是年纪渐长,人也稳重,和(未来的)老丈人说话,他个个字蹦得都谨慎异常,毫不越矩。看那点头再点头的样子,倒像是上了什么论文答辩现场。
――正所谓,“答辩答辩,只答不辩”。
艾卿靠在唐进余肩膀上,听得昏昏欲睡。心说这俩人没话找话还能说得有模有样,也算是对人才。
结果路上偏又碰上堵车。
她几乎是快睡了一觉起来,揉揉眼睛,才发现竟然还没到家,还在聊。
唐进余坐得笔挺,双手覆在膝盖上。艾卿迷迷瞪瞪间侧过头,看他那回答老师问题似的正经样子就觉得好笑,又兀自伸手,想着去摸摸他手、安慰一下也好。
一摸才发现,他掌心不知何时已全都是汗。
【有这么紧张吗?】
她不好插嘴,便低头给他发微信。很快又戳戳他肩膀、示意他看看手机。
唐进余看到。
飞快给她回了一句:【嗯!】
然后将手机屏幕反盖,跟个小学生似的规矩坐着。竟然又认认真真、和艾父搭起话来。
艾卿:“……”
她心想看这情况,不知道的,得以为我爸才是你女朋友吧?
越想越觉得哭笑不得。
却仍是懒得插话,打了个哈欠,便又继续靠在他肩上装睡了――
只不过。
她眼神悄然落低。
看向他攥紧她手,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紧张时仍无意识摩挲她指腹的小动作。
无语归无语。
好笑归好笑。
心里某个地方,终究是抖抖簌簌,落下一地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