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明五年七月初一,张君武下诏公告天下,言称萧铣沐猴而冠,屡犯帝国天威,罪在不赦,当伐!又于次日祭祀太庙,宣布不日将南下征讨南梁,并调关中大军三十五万出武关,陆续向樊城开拔,暗中则令李靖轻装入川中,总揽川中军政事宜,又密令周法明、杜伏威调集大军,准备从东攻击南梁以及张善安所部。
“张家小儿狂妄自大,欺我太甚,狗贼无礼,可恶至极,气煞朕也,景仁(岑文本的字),今事急矣,计将安出哉?”
尽管早在张君武平定了北方之际,萧铣便知自己一准是帝国下一个作战目标,可真到了得知华军正自大举向樊城进发之消息,萧铣还是不免为之心慌意乱不已,紧着便将心腹谋士岑文本唤了来,先是破口大骂了张君武一通,末了方才将问题丢给了默默站立在一旁的岑文本。
“陛下莫急,贼军来犯本就是意料中事,今,我襄阳有兵十万,城高且固,又有精锐之水师拦江,贼军虽势大,却也未必能胜我,依微臣看来,若欲拒敌于国门之外,还须得分三步走,其一,多向襄阳并汉江沿线调派军伍,不给贼军可乘之机;其二,夷陵方向也须得尽快转入战备,以防贼军顺江直下袭我之后;其三,联络江南诸雄,共抗贼军,唇亡齿寒之下,也自不虞诸雄不尽心,个中又当得以说服杜伏威为要,只消江淮军肯与我联兵一道,我大梁并非无一战之力也。”
岑文本的军略才干虽只是一般般而已,可大局观却是不差,一番分析下来,倒也说得个头头是道。
“联吴抗曹么?倒是妙策,只是那杜伏威眼下已上表归顺了张家小儿,却恐其不肯与我大梁联合,此又当如何哉?”
听得岑文本这般说法,萧铣浮躁的心情顿时便稳了下来,只是一想到江淮军已然归顺了帝国,心下里对联吴抗曹之事能否成功自不免便有些个拿捏不定了的。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一时彼一生也,当初杜伏威之所以上表请降,不过是因畏惧贼军势大,不得已而行权宜之策罢了,如今其已据有李子通之地盘,江东尽在其手,又有雄兵二十余万,即便其无心自立,怕也难耐手下诸将之拥立罢?若是从辅公佑等江淮军重将处做些文章,何愁大事不成哉?如蒙不弃,微臣愿只身往丹阳(今之南京)一行!”
岑文本深得萧铣之重用,感其恩遇,此际为了能解南梁灭国之危,竟是就此毛遂自荐了一回。
“好,景仁此去,必可不让诸葛孔明专美于前,朕给卿专伐之权,但有所需,只消朕有的,自无不准之理。”
萧铣素知岑文本之大才,此际听闻其愿去说服江淮军,登时为之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准奏之余,更是慷慨地给出了个承诺。
“陛下厚待若此,微臣自当效死以报!”
一听萧铣这般承诺,岑文本当即便被感动得面色潮红不已,紧着便行了个大礼,语调哽咽地表了态……
“诸公想来都已是知道了的,陛下发来了诏令,着本王尽起大军攻伐萧铣、张善安二人,而萧铣又着岑文本为使,给本王送来了亲笔信函,说是要效仿三国时联吴抗曹之旧事,弄得本王心乱如麻,实难遂决,尔等且都议议看,我江淮军当何如之为宜?”
由丹阳行宫改建而成的楚王府的正殿中,杜伏威满面愁容地指点了下搁在文案上的两份诏书,简单地介绍了下情况之后,便即将棘手的难题丢给了殿中的文武官员们。
“大王明鉴,辅某以为此事实无讨论之必要,今我江淮军已据有江东之地,更有雄兵近三十万,足可自立,又何须归附他人,此时不趁势而起,更待何时哉?”
杜伏威话音方才刚落,其副手辅公佑便已大步抢了出来,一派不以为然状地便大放了通厥词。
“是啊,大王乃当世英雄也,若非如此,我等岂会一一来投,今我江淮军已至鼎盛,何惧张家小儿来攻哉?”
辅公佑话音方才刚落,原本也是一路反王的闻人遂安立马紧着冒了出来,跟着朗声进谏了一番。
“说得好,常言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大家伙都是刀头舔血之辈,谁又怕得谁了,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但消大王下令,末将愿提兵前去襄阳增援!”
“大王,我等皆是慕您之名来投的,与张家小儿根本无甚瓜葛,我等只听您的!”
“不错,满天下哪有放着皇帝不作,而去给人当奴才的,此事断不可为,要末将说啊,我江淮军便起大军赶去襄阳,联合萧铣一道,兵马鼎盛,并不比张家小儿差到哪去,更兼我两家水师皆精锐无匹,何惧张家小儿之淫威哉!”
……
有了辅公佑与闻人遂安的带头,诸如汪华等原本的反王全都炸了窝,乱纷纷地嚷着要联吴抗曹,到了末了,林雄武、赵启晟等杜伏威之义子们也都群情激奋地跟着乱嚷了起来,一时间联吴抗曹之声势可谓是高涨无比。
“嗯……陵儿可有甚要说的么?”
杜伏威本身就不是个有大主见之人,这会儿被诸将们这么一怂恿,还真就起了自立之野心,只是一想到帝国之赫赫军威,心下里还是不免有些发憷,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也自没敢下个最后的决断,这便又将问题丢给了义子中最为出色的老大阚陵。
“但凭父王一言以决之,孩儿只管听令行事便好。”
阚陵与王雄诞并称为江淮军双雄,只不过王雄诞是智将,而阚陵却是勇猛无敌的绝世武将,并不擅长机变,对于自立与否这等大事,他也自不知该何去何从才是,索性便又一脚将难题踢回给了杜伏威。
“唔……雄儿,你的意见呢?”
杜伏威显然也知晓阚陵不太擅长这等大事之决断,也就没再逼其表态,转而将问题又丢给了王雄诞。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此大事也,岂可轻易决断之,不若多看几日再行计较也不为迟。”
王雄诞心下里虽已是有所决断,但并不打算在此时说将出来,而是轻巧地耍了把缓兵之计。
“也对,今日且先议到此处好了,本王乏了,尔等且都自去罢。”
杜伏威本就正自左右为难着,这一听王雄诞如此说法,当即便没了再议将下去的心思,挥手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起身往后殿去了。
“父王。”
听得杜伏威下了逐客之令,众文武官员们自是都不敢再多言罗唣,齐齐行礼之余,三三两两地便全都退出了大殿,唯有王雄诞却并未离去,而是紧走数步,跟着杜伏威进了后殿,紧着轻唤了一声。
“嗯?”
杜伏威循声回头一看,见是王雄诞跟在后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待得见王雄诞给自己使了个眼神,也就没急着刨根问底,而是一摆手,将身边跟着的内侍全都赶了开去,又将王雄诞单独引到了后殿的书房中。
“好叫父王得知,前日那岑文本曾到了孩儿府上,送来了大批的金银珠宝,孩儿知其心叵测,故而拒之,然,据孩儿了解,辅公以及汪华等可是都收了其之厚礼的。”
王雄诞并未等杜伏威开口询问,这一进了书房,便即意有所指地点出了个事实。
“哼,此獠竟敢如此狂悖无礼,可恶!”
这一听岑文本居然大肆收买自己的部将,杜伏威的双眼立马便瞪得个浑圆,恼火万分地便骂了一句道。
“父王息怒,且容孩儿放肆一问,您看萧铣比之刘备如何?”
王雄诞并未在纠缠于岑文本行贿一事,紧着便转开了话题。
“远远不如罢,此獠屡屡擅杀大臣,心胸城府皆有限,又岂能与刘皇叔相提并论。”
杜伏威虽只是粗通文墨之人,可却甚是瞧不起自诩为名门之后的萧铣,一针见血地便道出了萧铣格局有限这么个事实。
“父王说得是,那您比之孙权又如何哉?”
王雄诞淡淡地笑了笑,紧着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这……怕也是不如远甚,为父虽知兵,却少政务之能,文墨上更是无法与之相较啊。”
杜伏威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对自己才略上的缺陷之所在心知肚明得很,尽管不甚情愿,可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坦诚地道出了自己远远不如孙权这么个事实。
“那不就是了,今上自起兵时起,大小近百仗,从无一败,诸如李渊、王世充、窦建德等皆亡无地也,更曾屡胜突厥大军,其军略之才远在曹操之上,而论及政务之能、麾下干才之多,又不在曹操之下,既如此,那父王还有甚可犹豫的呢?”
杜伏威话音方才刚落,王雄诞立马便又笑了起来,先是点评了下张君武的能耐,而后话锋一转,便即转到了杜伏威先前一直在头疼的决断一事上,虽不曾名言,可意思无疑已是很明显了的。
“呼……雄儿真为父之千里驹也,错非雄儿提醒,为父怕是自陷死地尤不自知也,幸甚,幸甚!”
经得王雄诞这么一提点,杜伏威这才猛醒了过来,但见其伸手拍了拍王雄诞的肩头,感慨万千地直呼侥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