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说看,而今之计当何如之,嗯?”
中军大帐中,高开道满脸阴霾之色地环视了下帐下诸将,声线暗哑地开了口,语气虽尚算和缓,可内里却满是浓浓的不甘与恼怒,此无他,连着狂攻了三天下来,高家军已然打破了华军左营,如今就差在打破右营,便可将孟武所部聚歼于永清城中了,却不曾想在这等紧要关头,后方却出了如此大的乱子,以致于数日来的牺牲全都成了无用功,这叫高开道如何能咽得下胸中之恶气的。
“……”
说?到了眼下这般地步,诸将们其实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本来么,大家伙都一致认为当先攻安次,拿下个中原幽州军囤积在其中的大量辎重,而后再掉过头来吃掉孟武所部,偏偏高开道自以为是,不肯听人劝说,又自以为拿住了鲍大用等人的家眷,不曾对那些幽州降将加以提防,结果便导致了如今这等进退不得之窘境,诸将们又不是神仙,哪来的那么多法子好想的。
“怎么,都哑巴了,金树,你来说!”
高开道等了片刻,见诸将们全都不吭气,登时便怒了,但见其猛地一拍文案,已是怒不可遏地咆哮了起来。
“大王息怒,末将以为永清如今已是险地,我军断不可久留,一旦贼军主力从西、南两处杀来,我军欲战不得,欲走亦难,而今之计,须得尽速撤离为上。”
张金树本来是不打算开口言事的,可这都已被高开道点了名,他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就事论事地应答了一番。
“嗯……依尔看,当撤往何处?”
永清城下自然是不能多呆的,道理很简单,随军粮秣本就不多,丢了固安这个粮秣转运基地,高家军中所有的粮秣只够十日之用而已,再呆下去,就算华军主力不来,高家军也必会因粮尽而彻底溃散了去,问题是该往何处撤,却不免令高开道犯起了踌躇。
高家军的东面已被孟武所部挡住了,更遑论桑干河这段河流湍急,要想搭浮桥过河殊为不易,渔阳郡显然去不得,往南么?安次还在华军手中,且李靖所部主力正在兼程赶来,最多再有个一天便会进抵安次,如此短的时间里,别说高家军主力无法赶到安次,就算赶到了,也无法攻下,至于向西么,如今华军主力已然进抵牛角湾,骑军随时有着向东掩杀而来之可能,就高家军如今这六万余兵力,怕是不够华军主力一口吃的,如此一来,似乎只能北上,可问题又来了,固安眼下在华军手中,蓟县也同样如此,要想兵进幽州,首先便须得在最短时间里拿下蓟县或是固安,而这,显然也不是件容易之事,算来算去,高开道一时间也真不知该往哪撤才是了的。
“北上幽州!”
张金树倒是干脆得很,毫不犹豫地便给出了答复。
“哦?说具体点。”
高开道虽也倾向于北上,只是顾虑却是颇多,沉吟了片刻之后,却依旧难以遂决。
“大王明鉴,末将以为相较于其它方向,北上无疑相对稳妥一些,此无他,贼军虽已占据了蓟县,然,密云、燕乐等诸县却是空虚无比,抢占下来不难,虽不能为根基,暂时歇脚却是无虞,如此,我军当可先坐看贼军与突厥汗国之争再定去向。”
张金树算是高家军中少有的明白人,分析起战局来,倒也有模有样的,旁的不好说,于稳一道上,倒是不差的。
“唔……本王若是欲取蓟县,尔可有甚妙策否?”
密云、燕乐等都是小县城,人口不过数千,存粮更是几无,抢占下来虽不难,却根本没啥意义,高开道显然不满足于此。
“这……”
高家军目下虽还有兵六万余,可连日征战下来,早已是师老兵疲,加之粮秣辎重又少,真要下令强攻蓟县,只怕部队还没开到蓟县城下,军中逃兵便会大规模出现,对此,张金树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却又哪敢在高开道面前明说了去,也就只能是支吾以对了的。
“尔有甚想法只管直说,本王听着呢。”
见得张金树这般模样,高开道的眉头登时便皱紧了起来,问话的语调里也已是透着浓浓的不悦之意味。
“大王明鉴,窃以为我军师老兵疲,恐难强攻,而今若欲取蓟县,只能以巧为之,不若试试诈降之策也罢。”
张金树实在是被逼得没了法子,无奈之余,也只能是勉强献出了一策。
“诈降?嗯,本王看似可行,嘿,贼军近来纳降不少,定不疑有它,何人敢为本王去行此事?”
张金树其实也就只是敷衍一说而已,可高开道却是就此来了精神,紧着便要诸将们自荐了去。
“末将愿勉力一试。”
诈降虽是常规伎俩,可要想瞒天过海,也自不是件容易之事,帐中诸将们一时间也自不敢轻易出头自请,好一阵的面面相觑之后,这才见谢棱大步抢出,昂然地进言道。
“哈哈……好,那就这么定了,尔可先着可靠心腹前去蓟县投诚,就说我大军明日一早将从李家集抢渡桑干河,尔为先锋大将,愿率部归降,若能赚开城门,蓟县唾手可得焉!”
这一听谢棱自请,高开道登时便为之大喜不已,哈哈大笑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报,禀将军,抓到一名贼军探子,自言乃是谢棱帐中文书,言称有要事要见将军。”
尽管已顺利地掌控住了蓟县,也按着计划劝降了华奇峰、鲍大用等远幽州军将领,然则苏定方却并未因此而松懈下来,从一大早起便忙着整顿降军,又从民间征召了大批的民壮,加固城防工事,多备檑木滚石,以求稳守蓟县,这一忙便从早忙到了黄昏,甚至连午膳都顾不得用,这才刚从城头巡视归来,人都尚未落座呢,就见一名轮值校尉已匆匆从帐外行了进来,冲着苏定方便是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那就将人带到此处来好了。”
苏定方在高雅贤军中时,曾跟谢棱打过一仗,自是清楚此人乃是高开道帐下一名心腹悍将,此际一听此獠派了人来,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约间已猜到了其派人前来的用意何在,但却并未有所流露,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
“诺!”
听得苏定方有令,前来禀事的轮值校尉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退出了中军大帐,不多会,便又陪着一名五绺长须的中年文士从外行了进来。
“小人柳如歌见过苏将军。”
这一见苏定方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文案后头,中年文士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疾走了数步,抢到了近前,很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
“柳先生客气了,有甚事且就直说好了。”
苏定方很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言语也自平和得很,但并未有甚寒暄之言,紧着便转入了正题。
“好叫将军得知,我家将军不忿高贼之残暴,早有心要归顺朝廷,惜乎一直未能得便,今,我家将军奉命为先锋,即将统军前来蓟县,恰是反正之良机也,自不愿错过,特令小人先行赶来告知苏将军,现有书信一封在此,还请苏将军过目。”
柳如歌能被派来送诈降信,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口齿相当之伶俐不说,演技也自极为的了得,一番言语说将下来,可谓是唱作俱佳,蛮像是那么回事的。
“哦,递上来。”
这一听柳如歌这般说法,苏定方的眼神登时便是一亮,挥手间,便已紧着下了令,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一名亲卫高声应诺之余,疾步抢上了前去,伸手接过了柳如歌高举着的书信,转呈到了苏定方的面前。
“唔……柳先生是从何处过的桑干河?”
书信不算长,可苏定方却是看了许久,末了,也自不曾加以置评,反倒是问出了句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来。
“好叫将军得知,某是从固安过的浮桥。”
柳如歌根本搞不懂苏定方此言究竟何意,愣了愣之后,还是照实说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柳先生这一路可是辛苦了,只是军情紧急,苏某怕是还得烦劳先生连夜往回赶上一趟,回报谢将军,就说苏某已知其心意,明日自当派兵接应,共襄盛举。”
苏定方似乎也就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在就此事多说些甚,欣慰地颔首之余,紧着便给出了个承诺。
“应该的,应该的,苏将军放心便是了,柳某便是拼得一死,也自不敢有负将军所托。”
见得苏定方如此爽利地给出了答复,柳如歌登时便是一喜,拍着胸脯便给出了保证。
“如此甚好,为保密故,苏某便不回信了,事不宜迟,还请柳先生即刻动身,苏某这就去安排相关接应事宜。”
苏定方似乎很是嘉许柳如歌这等态度,可也没再多罗唣,也就只是笑容满面地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就此将柳如歌打发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