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叩见陛下。”
算起来都已是整整一天一夜未眠了,打过一场恶战之余,又赶了大半天的路,饶是张君武身子骨强健,也自不免有些疲了,然则他却并不曾去休息,再安抚完了尉迟恭之后,紧着又着人将李靖给请了来。
“药师不必多礼了,且坐罢。”
张君武本正端坐在大帐一角的大幅沙盘前,听得响动,循声望将过去,见是李靖到了,脸上立马便荡漾出了灿烂的笑容,一招手,很是和煦地招呼了一声。
“谢陛下隆恩。”
李靖一向慎言慎行,此时也自不例外,一丝不苟地谢过了恩之后,方才斜坐在了沙盘的一侧。
“今日一战后,李贼在临汾盆地之主力已被我军尽歼,如今太原兵力空虚,正是攻取之良机也,破之不算难事,只是朕却有一担心,李元吉、李神通等逆贼所部依旧在太行径中潜行,若是得知太原已破,必会转道长治等地,据险而守,恐又是一大患矣,唔,朕若是在祁县等其出山,却又恐李贼向朔州逃窜,引突厥入寇,战乱恐难遂平,依卿看来,朕当取何策为宜?”
待得李靖入了座,张君武也自没扯甚无营养的寒暄之言,简略分析了下山西战局之后,便即将请李靖前来的目的道了出来。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当围点打援为上。”
李靖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这才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
“围点打援么?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朕便挥军太原,唔,还有一事,依卿看,何人守祁县为宜?”
尽管李靖只给出了个简洁无比的答案,听起来似乎有头无尾,然则张君武却是一听便懂了,无他,围的是太原,要打的却是李元吉所部,只是如此一来,一个问题却又出现了,谁来守祁县——从河南撤回的李家军走太行径入山西,要进太原盆地,只能逆沁河而上,出口处恰好便是祁县与平遥之间。
“李仲文可为之。”
张君武这么个问题一出,李靖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方才慎重至极地道出了个人名。
“嗯,朕知晓了,卿且密而勿泄,天色不早了,卿且先去休息罢。”
尽管李靖没明说原因,可张君武却是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双眼中当即便闪过了一丝精芒,但却并未有所表示,随口敷衍了一句之后,便就此结束了议事……
“启奏陛下,秦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戌时末牌,夜虽尚不算深,可也差不多该到下钱粮之时了,若是往常,习惯早睡早起的李渊此时必是已去梳洗,准备上床了的,然则今日自用过了晚膳之后,他便有些个精神恍惚,总觉得有甚不妙的大事要发生,心神不宁之下,索性便在新起的皇宫紫宸殿中与裴度、刘文静等重臣们一道赏着歌舞,打算以此来散心上一番,这等想头无疑极美,可老天却显然不想让李渊顺遂了去,这不,歌舞才刚上了两折,就见一名中年宦官匆匆赶了来,小心翼翼地凑到李渊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民儿他……快,快宣!”
李渊乃是统军大将出身,对军略之道虽算不得精通,却也不是门外汉,只一听李世民到了宫门外,又如何会不知前线必是大败无疑了的,心顿时便乱成了团麻。
“诺!”
这一见李渊声色不对,前来禀事的中年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奔出了大殿,不多会便见一身狼藉的李世民已从殿外行了进来。
“父皇,孩儿无能,十五万大军尽丧贼手,孩儿该死,孩儿该死……”
一见到李渊的面,李世民紧着便抢上了前去,一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什么?怎会如此,这,这……”
尽管在李世民进来前,李渊便已猜到前线必是败了,可却万万没想到会败得如此之惨,十五万大军啊,这才几天时间而已,居然就这么没了,当即便惊得李渊猛然跳了起来,叉指着李世民,惶急无已地语塞了去。
“父皇,皆是孩儿无能,中了张家小儿之奸计……”
事态已是十二万分火急了,李世民自是不敢隐瞒军情,但见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将这数日来的战况道了出来。
“你、你……唉!天欲亡我乎?”
搞明白了李世民是怎么败的之后,李渊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没旁的,除了尚在太行山里跋涉而行的李元吉所部十六万大军之外,他手中能控制的也就只剩下太原城中的万余兵马了,面对着即将杀来的近三十万华军,李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抵抗。
“陛下,事急矣,贼军须臾便至,太原已不可守,当得早作图谋啊。”
见得李渊完全乱了分寸,左仆射裴度可就有些个稳不住神了,赶忙从旁进谏了一句道。
“唉!朕心乱矣,诸位爱卿可有甚良策教朕否?”
李渊何尝不知道此际该急谋对策,只是心乱如麻之下,根本没半点头绪,不得不将问题丢给了众臣们。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太原恐是难守,不若且先向朔州转进,以待突厥之援兵,贼军若是敢追,则齐王殿下之大军自可袭其后,其若转道去攻齐王殿下,则我军可引突厥反攻敌之后路,如此,贼军首尾难以兼顾,我军必无忧也。”
在场诸般人等中,除了李世民之外,就属刘文静还有些军略能力,且心性也远较其余大臣要沉稳得多,值此危机关头,依旧能稳得住神,一番建议说将起来,倒也头头是道得很。
“不妥,不妥,太原乃我大唐之根基也,倘若有失,社稷怕将不存也,倘若贼军抢占太原后,不急攻,分兵去取周边诸城,则我大唐亡无地也。”
一听刘文静建议放弃太原,裴度可就听不下去了,紧着便出言反对了一句道。
“陛下,裴相所言甚是,贼军势大,又多骑兵,倘若我军撤退途中,其突然袭来,却恐万事休矣!”
“不然,此时撤去朔州,人存国存,强守太原,人地两失,当得以退为进才是上策!”
“胡扯,贼军若以骑兵袭我,如之奈何?”
……
刘、裴两人先后开了口之后,诸般重臣们也都纷纷跟着咋呼了起来,言守言撤者都不在少数,乱议间,竟是就此对喷了起来。
“够了,都给朕闭嘴!”
李渊的头脑本就乱糟糟地,再被群臣们这么一吵,更是满脑子浆糊,心火一起,猛然便拍了把几子,当即便震得满几子的酒菜全都洒了出来。
“陛下,微臣还是以为当得先撤,明日贼军必至,要撤便须得尽早,若不然,恐难走脱矣!”
饶是李渊都已是发了火,可刘文静却并未更改初衷,紧着便又进谏了一句道。
“嗯……民儿可有甚看法么?”
李渊也想逃,问题是如此惶急地逃走的话,囤积在太原城中的大量财货粮秣可就全都得落下了,到那时,又该拿啥去联络突厥汗国,万一要是突厥不肯发兵相助,李唐岂不是就彻底完蛋了去了,这么个后果,显然不是李渊所乐见的,只是待要不走的话,又怕守不住太原城,生生被张君武给连锅端了,那也同样是玩毬了去,左右为难之下,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打算才是,背着手在前墀上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视线最终落在了兀自跪在殿中的李世民身上。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太原无险可守,贼军势大难挡,当得先避其锋芒,而后再从容图之。”
尽管连番大败在张君武的手下,但却不意味着李世民的军略水平不行,实际上恰恰相反,论及军略能力,李世民绝对属于当世有数的大才,只不过遇到了更为出色的张君武,这才会一败再败,纵使如此,李世民的头脑依旧清醒得很,先前不敢随便开口,那是因着避讳之故,而今李渊既是问了,他自是不会隐瞒自己的看法。
“父皇,儿臣以为二弟此言差矣,突厥者,虎狼之徒也,无利素来不起早,若无太原财货资粮诱之,其必不肯发兵相助,窃以为当得死守太原,一者可坚各地抵抗之心,为四弟之大军回援争取时间,二来也可早派使节携财货即刻赶往突厥,催请处罗可汗(始毕可汗刚亡故,汗位由其弟处罗接任)早发大军,若得一举大破张贼,则我大唐便可趁势攻入关中,鼎定不世之根基!”
李世民话音方才刚落,太子李建成便已极其不以为然地出言反驳了一番,所言所述也自不无道理,当即便令李渊颇有些个心动不已了。
“父皇,不可啊,霍邑如此坚城,尚守不住一日时间,倘若贼军拼力攻我太原,如何挡之?”
一听李建成在那儿画饼充饥,李世民登时便急了,赶忙出言反对道。
“不必再争了,朕意已决,明日一早全城动员,死守太原,着人即刻给吉儿送去急信,令其尽速回师太原,另,中立(裴度的字)即刻准备一下,多带财货,尽快赶去突厥汗国,催请援兵,但消处罗可汗肯出兵,无论甚条件,朕自无不允者!”
李渊到底还是舍不得太原的基业,皱着眉头在前墀上来回踱步了好一阵子之后,最终还是下定了死守太原之决心。
“陛下圣明!”
李渊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众臣工们自是不敢再多言罗唣,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至于各自心中作何感想么,那恐怕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