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牌,天色终于亮了,尽管太阳尚未升起,可已能视远,站在营门后头的了望塔上,殷开山已能清晰地瞅见一队队齐郡军将士正在沿着浮桥抢渡,更能看清已被大火彻底焚毁的前进营地后方列阵备战的五千余齐郡军步军,如此一来,一个选择就摆在了他的面前,出击还是不出击?
出击?明显符合半渡而击的兵家至理,可问题是己方兵力也不过就只有三万而已,骑军已折损近半,倘若倾力一击不能胜的话,恐怕连守都守不住,可若是不出击,待得齐郡军主力尽数过了河,己方能否据营而守还尚在两可之间,万一要是兵败,战争的主动权可就要落到齐郡军的手中了,以秦琼所部的实力,既可向东去夹击刘文静所部,也可向西去威胁李家军主力的侧翼,更能沿着华阳道去攻占郑县这个战略要地,总而言之,无论秦琼作出何种选择,都会打破两军间本就脆弱无比的平衡,实力原就略处下风的李家军恐怕就要处于疲于奔命之窘境了的。
“传令下去,全军上营前栅栏死守,没有本将之令,任何人不得出寨迎敌,违令者,斩!”
殷开山思来想去地盘算了许久,终归还是不敢冒险出营而战,最终决定据营坚守的同时,向远在渭河北岸的李渊发去了告急文书。
营垒的坚固虽远不及城池,可胜在机动性强,部队调动方便,等若是个巨型的圆阵,防御能力自是不差,一方若是决意死守的话,攻击的一方错非兵力远胜,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攻得下来,反倒有可能会在攻击中遭受重挫,从而被守方打上一个漂亮的防守反击,最终落得个丢盔卸甲之下场,从此意义来说,殷开山的据营死守、以拖待变的决断本身并无甚错误,当然了,前提条件是他能守得住。
“全军止步,就地列阵!”
面对着殷开山的乌龟不出头,秦琼也自不急,有条不紊地指挥全军渡过了洛河之后,又修整了大半个时辰,而后方才率部向李家军大营迤逦而去,一直开拔到了离李家军大营只有两百步的距离上,方才止住了全军,慢条斯理地就地列阵,摆出了一副强攻的架势。
“传令:将投石机阵地全都部署到正面!”
高大的了望塔上,这一见秦琼居然真敢来强攻,殷开山的眉头可就不免皱紧了起来,只是想来想去,也没能想明白秦琼此举的底气究竟何在,可不管怎么说,齐郡军既是一定要攻,殷开山也只能做出针对性的防御之部署。
双方的投石机都是隋军的统一制式武器,无论是规格还是威力都大体相当,部署起来也同样都费事得很,好在两军士兵的战术动作都不算慢,约莫一炷香过后,两军几乎先后完成了投石机的部署,数量上也基本持平,齐郡军一方是一百八十余架,而李家军一方则是一百六十余架,差距并不大,所不同的是齐郡军布置出来的是疏散阵型,分成两排的投石机间隔颇大,而李家军一方因着营中空地有限之故,所有的投石机全都布置成了一个方阵,前者的覆盖攻击面积大,而后者的覆盖范围内的攻击密度大,从战术角度而论,不好说哪一方的布置更占便宜些。
“上特种弹!”
秦琼虽勇武过人,可从性子上来说,他其实是个谨慎人,狮子搏兔亦会用全力,更别说殷开山所部可不是兔子,而是长着獠牙的猛兽,秦琼自是不会掉以轻心,一上来便翻出了底牌。
“特种弹准备,目标:敌营前栅栏处,两轮急速射,放!”
身为先锋大将,投石机指挥本来是用不着陈明振亲力亲为的,可为了确保万全故,他可是亲自上了第一线,这一接到中军处传来的将令,立马举起了手中的小红旗,运足了中气地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咻、咻……嘭、嘭……”
陈明振的将令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各投石机位立马便张罗开了,但听一阵紧似一阵的机簧声大作中,一百八十余枚牛尿泡密封的特种弹便已呼啸着划破长空,有若雨点般砸向了李家军大营,不管是碰到栅栏上还是地上,又或是撞在了李家军官兵们的身上,一枚枚特种弹顿时炸成了一团团的水花,其间夹杂着柳絮状的白磷,至于效果么,一时半会显然是看不出来的。
“去看看怎么回事?”
高大的了望塔上,见得齐郡军的投石机居然射出的是水弹,声势倒是不小,却根本没一丝一毫的杀伤力,不由地便起了疑心,也没急着下令反击,而是吩咐侍候在侧的一名亲卫前去看个究竟。
“禀大将军,贼军射来的是水弹,现有残骸一枚在此,请大将军过目。”
牛尿泡本身就不算特别结实,哪怕是双层缝制的,砸在地上后,也无一枚能保持完好,前去探询的亲兵所能得到的也就只是残骸而已。
“哦?”
殷开山先是定睛看了看亲卫手中的残骸,见其上出了水迹之外,也就只有一些柳絮状的白色物体,怎么看都看不出甚蹊跷,好奇心起之下,便从亲卫手中接过了残骸,翻来覆去地研究了片刻,还是不明所以,无奈之下,也只得将残骸随手丢在了塔面上,而后拍了拍手道:“命令投石机部队发起反击,打垮敌投石机阵地!”
“目标:敌投石机阵地,反击,反击!”
殷开山的将令一下,负责指挥投石机阵地的李家军偏将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扯着嗓子便下达了攻击之令。
“咻、咻……”
李家军的投石机阵地乃是密集部署之阵型,这一发动起来,单位密度着实惊人至极,有若倾盆暴雨般便朝着齐郡军投石机阵地砸了过去,只一轮发射而已,便即摧毁了齐郡军六架投石机,战果不可谓不大。
“娘的,给老子轰,打垮他们!”
一交手就吃了个闷亏,陈明振登时便怒了,暴了句粗口之余,猛力挥动手中的小红旗,下达了反击之令,很快,齐郡军投石机阵地也开始了疯狂的攻击,只是这一回所使用的就不是水弹,而是石弹了,双方你来我往地狂砸一气,对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天时已至午间,可从场面上来看,却是谁都奈何不了谁,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么场攻防战似乎只能以平手告个终了。
“哎呀!”
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最先出状况的不是别人,恰恰正是殷开山自己――就在其观敌了阵之际,突然间觉得右手的手指处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忍不住便惊呼了一声,再低头一看,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尖处居然冒起了一股细细的白烟,赫然已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细小火头给烧出了个小洞。
“啊……救命啊!”
“救救我,救救我!”
“疼死我了,疼啊!”
……
还没等殷开山搞清楚手指上的火头是怎么来的,就听营前栅栏处已是响起了一片的惨嚎之声,待得其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两千余名站在栅栏处的弓箭手大半已滚到在地,不少人浑身上下冒着白烟与白焰,不管怎么翻滚,也无法扑灭身上的火头,试图上前救助的不少士兵也不幸中了招,越来越多的士兵滚倒在地上,整个营中顿时大乱一片。
“吹号,前军出击,杀进敌营!”
李家军将士们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之下,大乱已是不可遏制了,一见及此,秦琼的精神却是猛然一振,毫不犹豫地便下达了总攻之令。
“呜,呜呜,呜呜……”
将令一下,号角声立马暴然而响了起来,早已换上了加衬了铁片的齐郡军五千先头部队立马有若潮水般向李家军营地冲了过去,十数名手持大斧的大力士飞快地砍开栅栏,紧随其后的五千将士立马蜂拥着从突破口冲进了李家军大营之中,当即便杀得混乱中的李家军狼奔豕突不已。
“跟我来,杀贼!”
没有组织可言的李家军根本挡不住齐郡军先锋大军的冲杀,没多久,其营门便已被齐郡军攻下,随着一阵欢呼声响起中,两扇厚实的营门已被齐郡军将士们奋力从内里推开,一见及此,秦琼立马断喝了一嗓子,一马当先地向李家军大营冲了过去。
“撤,快撤!”
见得营门都已失守,殷开山自不会不知晓己方败局已定,也自顾不得去思索那奇怪的白焰到底是从何而来,在亲卫们的掩护下,拼死冲下了了望塔,胡乱抢过一匹战马,高呼了一声,领着一众亲卫便往后营方向狂逃了去,反应倒是敏捷得很,只可惜大营里兵荒马乱地,人马都挤在了一处,殷开山的撤离速度显然无法快将起来,哪怕其已是不管不顾地屠戮着挡道的己方乱兵了,却还是没法在短时间里穿营而出。
“殷老儿,哪里逃,留下头来!”
殷开山一身的细鳞黄金甲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哪怕整个大营里一派混乱,可率部冲进了大营的秦琼却是第一眼便瞧见了殷开山的身影,这一见其要逃,自是不肯放过,咆哮了一声,打马便向前狂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