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世民兄比朕年长了三天,你我同年同月,说起来,还真是宿命之敌啊。”
张君武并未因李世民所摆出的分庭抗礼之架势而动怒,也就只是淡然地一笑,一派拉家常状地便开了口。
“宿命之敌?呵,某不过败军之将而已,实不敢当张兄如此赞誉,既已败了,李某也没甚多的话好说,杀剐随意罢。”
既已彻底看开了,李世民心中早已了无牵挂,于应对之间,自也就显得格外的风轻云淡,根本不介意自身的生与死。
“世民兄果然好气度,朕并未看错你,若不是有朕,这天下本该是世民兄的,以兄之大才,开一前所未有之盛世乃必然之事也,古之尧舜恐也难及世民兄之能,只可惜朕也有意为此,自不愿相让,你我之战便是鼎定天下之战,胜者必可席卷天下,横扫四夷,此一条,朕是一早便知道的,不瞒世民兄,自打朕复兴齐郡军以来,向以世民兄为假想敌,诸般部署皆是以击败世民兄为最终之目标,朕在暗,世民兄在明,朕之才干虽未见得能稳胜世民兄,可有此便利在,朕又非愚钝之辈,安能不胜哉。”
李世民固然是一派从容淡定之模样,张君武也自无甚恶言恶行,言语款款地便解说起了双方对决胜败的根由之所在。
“受教了。”
李世民一直搞不懂张君武为何能每一步都打在自己的死穴上,从关中战事起,华军的出击总是在李家军最难受之时,而今听得张君武如此说明,李世民这才知晓自己败在了何处,不甘之心虽还是有的,却已是淡了许多了。
“世民兄之才在统御天下,乃帝王之像也,朕的长处也恰恰在此,故而,朕若败,世民兄定不会容朕活命,反之,亦是如此,故,朕只能说抱歉了,世民兄可有甚未完之事要交代么,但消不违帝国之律法,朕自会尽力周全的。”
张君武之所以接见李世民,纯然只是欣赏其之能力而已,并没打算从李世民身上获得些甚,更没有要收服其之心思,只因张君武很清楚李世民与其乃是同一类人,都不是甘居人下者,纵使留下人,也断然留不住心,一旦有机会,其一准会谋求自立,正因为此,张君武很是明确地便道清了必杀李世民的原因之所在。
“承蒙张兄厚爱,那李某便不客气了,若能容得李某之结发妻子观音婢改嫁他人,某无憾矣。”
既已知必死,李世民倒是洒脱得很,无甚顾忌地便提出了个要求。
“朕只能准其归家,至于改嫁与否,听凭其自择,朕概不过问。”
长孙氏其人,张君武虽不曾见过,可在荥阳那场怪梦里却是没少得知其之各种事迹,自是清楚此女贤惠过人,然则张君武既没有“养他人妻女”之爱好,也自没在意区区一女子之死活,对于李世民的临死请求,自不会有甚推辞。
“多谢张兄成全了,某了无牵挂矣,临死前,唯有一语以相赠,小心突厥汗国。”
听得张君武如此许诺,李世民彻底放下了心来,很是正式地冲着张君武一拱手,在道谢之余,言语诚恳地提醒了一句道。
“朕记住了,军中不能饮酒,朕便以茶代酒,敬世民兄一碗,且请满饮,一路走好。”
突厥汗国乃是当今第一强国,坐拥百万精锐骑军,乃是中原政权的最大威胁,对此,张君武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早就已有了针对性的作战计划,然则他却并不打算跟李世民详细道明,而今,该说的话,既是都已说完了,张君武也自不打算再多言罗唣,这便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冲着李世民一比,摆明了为其送行之态度。
“好,同饮了!”
李世民生性豪迈,见得张君武如此相敬,也自不愿弱了自家气势,同样端起了茶碗,与张君武碰了一下,而后方才一仰头,一口气将碗中的残茶饮了个精光,末了,将茶碗往几子上一丢,施施然地便站直了身子。
“啪、啪!”
张君武将手中的空茶碗搁下之后,也自没再开口,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连击了两下手掌,立马便见张磊领着数名亲卫大步从帐外行了进来。
“斩!”
张君武再不曾看李世民一眼,挥手间,便已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个字来。
“诺!”
听得张君武有令,张磊等人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齐齐应诺之余,一拥而上,便将李世民拖出了帐外,不多会,一声短促的惨嚎声响过之后,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已被一名亲卫用托盘托着送进了中军大帐之中,然则张君武却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仅仅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将那名亲卫打发了开去,自己却是就此起了身,走到了搁在大帐一角的大幅沙盘前,目光第一时间便凝重地落在了雁门关处……
代县城,设于战国时期,位于北岳恒山脚下,城不大,仅设东、西北、西南三门,丁户最多时曾达四千之数,因是雁门关的后援基地之故,自隋末大乱以来,李唐与刘武周所部多次在县城周边爆发激战,受此连累,代县如今已是萧条不堪,城中户数只剩一千八百余,虽不至惨到十室九空之地步,可民生凋敝却是不争之事实。
“报,禀将军,代县无备,防御松懈,应是尚不知我军已至。”
代县虽已是败破不堪,可毕竟是座县城,掌控了此城,便可掐断雁门关要地的命脉,地理位置可谓是相当之重要,魏涛率部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午时三刻前进抵了此城,然,唯恐打草惊蛇故,却并不敢直接发动攻击,而是率部潜藏在离城三里开外的一处树林里,一边派出侦骑乔装前去探察代县之虚实,一边着令已是强弩之末的手下将士加紧时间用膳修整,正想着天黑之后再发动夜袭的,却不曾想这都还不到末时呢,派去侦查的骑哨便已带来了个好消息。
“张将军,贼军既是无备,我军不若以骑军抢城,但消能把控城门,此战定可大胜,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华军这一路急赶之下,连续绕过了李唐六座城池,途中都不曾歇脚,按速度来说,已是快到了极致,故而,李唐各地官府纵使察觉到了华军这支小部队的动向,却也难以及时向代县发出警讯,此一条,魏涛显然是有所预见的,而今得了侦骑之证实,心中的底气自是更足了几分,也就此起了趁虚而入之心思,然则他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以商榷的口吻,跟张摩打着商量。
“陛下说过,让某听你的,你老魏说怎么打,某便怎么打!”
张摩与魏涛都是将军之职衔,所不同的是张摩乃是羽林军将军,在地位上其实要比魏涛的右金吾卫将军高出一筹,然则张摩却并未因此而自矜,很是干脆地便表明了听从调遣之态度。
“那好,事不宜迟,就请张将军所部先行一步,先以小股部队冒充贼军,一举拿下西南城门,大部兵马则趁机杀进城中,我部随后便到!”
魏涛所部三千精锐虽也都骑着战马,可毕竟不是骑军,而是骑乘步兵,在突袭战上,自然比不得张摩手下的精锐羽林军铁骑,正因为此,魏涛并未贪功,而是将夺城的重任交给了张摩。
“诺!”
张摩向来就是个干脆之人,自不会跟魏涛讲啥条件,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赶回了本部,一番部署之后,便见十数骑换上了李家军甲胄的羽林军骑兵策马冲出了林子,急速向代县方向赶了去……
代县的守御不是松懈,而是松懈到了极点,此无他,代县本是重镇,原有驻军不少,连同前方十里外的雁门关的兵力在内,共有五千之数,只是在七月初华军进入山西后,代县一带的驻军便逐步被抽调一空,到如今,城中就只有两百余老弱残兵充当守备队,根本没啥战斗力可言,也就只能干些看看门、打打更的活计,加之离太原足有近四百里之距,上至县令,下至普通一兵,都不以为战火会在短时间里烧到代县来,自是没谁会将守御之事放在心上,城头上居然连了望哨都没设,而城门处更是只有两名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的老兵在。
毫无疑问,代县的防御状况只能用“一塌糊涂”这么个词来加以形容,以致于伪装成李家军联络小队的华军骑兵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令众华军将士们啼笑皆非的是众骑都已到了离城门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呢,那两名昏昏欲睡的李家军老兵居然还是没个反应,就宛若不曾瞧见华军将士们的到来一般。
“停步!”
近了,更近了,就在华军将士们怀疑李家军是不是设下了圈套之际,两名守城的老兵总算是有了反应,但见其中一人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慢吞吞地上前一步,一抬手,声线暗哑地喝令了一嗓子,只是中气明显不足,也没啥精气神可言。
“混蛋,某乃秦王府亲卫队正,奉命前往朔州公干,尔这老狗安敢拦某!”
伪装成李家军的华军队正许明偃乃是太原人氏,在关中一战中归降了帝国,因善骑射之故,得以调入羽林军中任职,其原本就是李家军出身,这会儿扮演起李家军队正来,自然是丝毫破绽全无的,无论是口音,还是那等自以为是的高傲,都蛮像是那么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