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一场军议愣是差点开成了全武行,王世充心中的怒气自是不消说地浓着,再也没了早先那等淳淳长者之形象,拉下了脸,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将作战计划强行定了下来,而后么,也不给诸将们提出意见之机会,便即不耐地宣布军议到此结束。
军议是结束了,可余波却并未稍停,在段达等人的操纵下,洛阳城里流言四起,愣是将张君武抹黑成了不顾大局的野心之辈,还别说,这等论调相当之有市场,甭管是士大夫阶层,还是下九流人物,都在乱议着张君武其人其事。
在意?一点也不!流言可以杀人不假,可却有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须得有一个能以流言治人以罪的权威者,偏偏此际的洛阳城中根本就没人能真正做主,在这等情形下,张君武根本就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军议一毕,打点行装便准备走人了,却不曾想他还没来得及动身,越王杨侗就着人来请了。
“末将叩见越王殿下!”
尽管已将起行,然则杨侗既是有召,张君武也自不好不去,这才刚赶到了洛阳宫武成殿,入眼便见杨侗赫然独自一人就站在殿门处,竟是一身的便装,这等情形一出,张君武自不免为之一愣,可也顾不得多想,紧着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张将军不必如此,小王今日请将军来此,并非公务,只是闲谈而已,勿须讲究这么些虚礼,且自随意些便好。”
杨侗年岁不大,气度却是不小,叫起之际,言语平和,明显透着股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感。
“诺。”
这等微妙时分,张君武根本就不相信杨侗找自己来只是为了闲聊,尽管一时间尚摸不清其真实用心之所在,可于应对之际,心神却是就此紧绷了起来。
“张将军想必不曾逛过御花园罢,今日恰好趁便,且就一道走走可好?”
见得张君武恭谨依旧,杨侗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和煦了几分,一摆手,就此发出了邀请。
“末将遵命。”
张君武还真就想看看杨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也自没甚犹豫,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陪着杨侗一道向御花园方向行了去。
“今日军议之事,小王已是听说了的,刘长恭无理取闹,实是不该,小王回头自会处置于其,还望张将军切莫与其一般见识。”
杨侗不愧是天家子弟,打小了起就在阴谋堆里长大的人物,收买人心的能耐着实不小,一开口便先为军议上的纷争定了个调。
“末将不敢。”
饶是杨侗说得好听,可张君武心中却根本不以为意,此无他,刘长恭的手段虽下作,可指控的罪状么,就目下的局势来说,其实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当然了,张君武本人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朝廷人多,思想难有个统一的时候,纵使是和平时期,也自难免纷争不断,更遑论眼下这等兵荒马乱之际,吵归吵,闹归闹,然,值此危难时刻,小王以为当须得以国事为重才好,张将军满门忠烈,应是能理会此点的。”
见得张君武如此慎言慎行,杨侗显然对张君武的心思有些拿捏不定,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皱,言语间的劝谏意味立马便浓了起来。
“殿下放心,末将知晓该如何做的,此番出击,末将定会拼死厮杀,不破诸贼,誓不还军!”
尽管张君武心里头早已对大隋朝不抱任何的希望了,可毕竟还披着隋军的皮,不管怎么说,表忠的话都是须得说上一回的。
“张将军的忠心,小王向来是知晓的,今,黄河以南诸寇猖獗,据闻,两路反贼皆拥兵数以十万计,将军只得一军人马,小王心实难安,不知将军可能顺利剿灭诸寇否?”
张君武这等表忠的话语一出,杨侗的脸上立马绽露出了欣慰之色,可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问起了军情。
“殿下明鉴,黄河以南之贼寇确是不少,大体上分为两部,一者是荥阳一带之瓦岗寨兵马,主将为徐世勣,有兵约八万左右,再有便是麋集于南阳以及许昌一带之卢明月所部,有兵约四十万,欲灭此二寇,确非易事,今,我部重整未毕,新军之战力尚待检验,若能拖延个数月光景,再行出征,恐更有把握些,只是匪情紧急,时不我待,末将自当竭力绸缪,平灭诸州之匪患,以报效陛下信重之隆恩。”
齐郡军驻地就在洛阳周边,整军行动根本不可能做到保密,张君武也自不会在此事上弄甚玄虚,实话实说地便表明了对此战的谨慎之态度。
“时不我待,说得好,以张将军之大才,纵使所统之军乃新编之伍,大胜凯旋也自等闲事耳,小王对此可是深信不疑的,只是不知将军对战后之绥靖可有甚安排否?”
饶是张君武表示出来的只是谨慎的乐观态度,可杨侗却是认定了张君武必然能横扫诸寇,具体战事他不懂,也不甚关切,关心的只是张君武会不会又跟占了洛口仓与巩县一般,又来上一把圈地运动。
“殿下明鉴,窃以为平灭匪患虽不易,可要绥靖地方却是更难,末将于战事上,或许还能有些着力处,然,就绥靖地方之政务而论,却是十足十的门外汉,目下也正为此事头疼不已,若是殿下处有人手,末将打下一地,殿下便委一地之官员,行安抚民心之善政,地方绥靖当非难事也。”
杨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以张君武之精明,又怎可能会听不出其之心意所在,可也并不在意,满脸恭谦状地便提议了一番。
“张将军真是这般想的么?”
杨侗早就有心要为将来做些准备,平日里也没少下力气去收拢些名士之类的人才,奈何眼下时值乱世,他收拢来的人手很难找到地方安插,也根本就谈不上壮大自身之实力,而今,张君武竟然送来了这么份大礼,杨侗当即便兴奋得小脸涨红不已。
“回殿下的话,末将所言句句是实,断无虚假,殿下若是不信,大可着相关人等随我大军行动,我军每攻克一地,便由殿下所委之官员便宜行事,以确保诸事顺遂。”
河南虽是好地方,奈何却是四战之地,根本不适合用来创建根据地,对此,张君武早就已明了在心了的,自是不会真用心在河南经营下去,哪怕是洛口仓这等紧要之地,张君武也没打算死扣着不放,与其到时候被王世充平白占了便宜,倒不如干脆交给杨侗,让其跟王世充去好生掰掰腕子,斗得猛一些,惨一些,最后不管哪一方最终胜出,对于张君武来说,都是好事一桩来着。
“好,将军既有此心,小王自当竭力成全,就这几日,小王豁出去也要找些政务能手出来,断不会耽搁了将军之平叛大计。”
杨侗今日之所以请张君武来,本意也只是想看看能否从即将开始的平乱大战中得点利益,却万万没想到张君武居然打算将所有打下的地盘全都拱手相让,惊喜之余,心情自是好得不行。
“殿下英明,我部定于四月初六出虎牢关剿贼,距今还有个数日时间,在此期间,殿下大可从容绸缪了去,就算再多拖上几日,也自无妨。”
左右都是在做顺水人情,那就干脆做个彻底,先将彼此的交情打下个良好的基础,待得将来要进关中之际,想必杨侗这头一准不会另生枝节,这么个买卖,在张君武看来,大可做得过去。
“将军有心了,小王回头就张罗去,管保不令将军失望便是了,哈哈……好,今日小王定要与将军好生畅饮一回,不醉无归!”
听得张君武如此这般地给出了保证,杨侗自是不疑有它,心情当真振奋得个无以复加,言语间都自不免带上了几分的颤音。
“谢殿下隆恩,大军出征在即,诸事繁杂,末将实不敢久留,还请殿下见谅则个。”
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尤其是即将对阵徐世勣这等名将,张君武可不敢掉以轻心,要做的准备工作数不胜数,他哪有甚心情陪杨侗畅饮的,再说了,张君武本来就不好酒,也自不愿在洛阳这么个是非之地放纵形骸,这便紧着便出言请辞道。
“嗯,也好,待得将军凯旋归来之日,小王再设宴为将军庆功也就是了。”
这一听张君武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杨侗心下里自不免稍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张君武所言也自不无道理,也就没在出言强留,而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就此准了张君武之所请。
“谢殿下抬爱,您留步,末将告辞了。”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是说过了,张君武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多逗留,紧着行了个礼,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就此退出了洛阳宫,自行赶回洛口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