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颜城主,奖赏丰厚,几辈子受用不完。
刘宗瑀察看他脸色,忽然道:“我还有一事,比营救小女更加重要。”
那件事,说不定要着落在庞渊身上了。他的职务很合适,并且从方才营救小悦的手段看,武谋双全。
多年接触,刘宗瑀对他的人品也信得过。
庞渊有些心不在焉:“请说。”
“你在城头值守多日,可曾看清城内外形势?”
“看清了。”庞渊直言不讳,“千渡城想坚持下去,除非奇迹出现。”
对于颜城主给全城的画饼,他个人是很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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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瑀赞同:“再这样下去,千渡城就是人间地狱。”
庞渊苦笑:“现在不是么?”
“地狱还有十八层呢。”刘宗瑀摇头,“我真怕千渡城从此失了元气,一蹶不振。倘真如此,还不如轰轰烈烈打一仗。”
“这一次,颜庆赢不了。我们要站对位置。”他看着庞渊正色道,“你有勇有谋,为人高义,当个小小的别部司马,太屈才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平白来这世上走一趟。”
庞渊这才回过神来,心念一动:“刘会长是什么意思?”
“你戍守城门,比别人更有机会。就我所知,你在军中人缘极好。”刘宗瑀敞开来说,“何不试一试?”
“刘会长!”被他一勾,庞渊心底那撮火苗又燃起来了,但他很快就道,“风险太大。”
“我是青云宗人,这宅子一直被人监视。”刘宗瑀不再一味劝说,换了个角度,“你进来这么久才出去,颜庆的爪牙会怀疑你与青云宗勾结,才来密谋不轨。到时候,你要怎么辩解?”
庞渊后背顿时沁出冷汗,不知如何接话。
竟然还有这一茬危机?
刘宗瑀接着道:“你能将这里的事如实供述么?那就变成了我窝藏逃犯。并且薛由那里还藏着一个大秘密,也是颜庆派人追杀他的原因。你要是把薛由藏在这里的消息供出来,颜庆必然疑心你也知道了那个秘密。”
这一回,庞渊额上都开始冒汗了,仿佛吃下那一大盆椒麻鱼片的人是他。
“这样说来,我只能……”那两个字重逾千斤,“造反?”
“那怎能叫作造反?”刘宗瑀立刻反驳,“千渡城本就是青云境内的城池,颜庆这个城主也是开山祖师颜屹所封。他只能管辖,不可占有。”
“这城,是青云宗的。”刘宗瑀一字一句,“你帮着夺回来,物归原主。因此原主要感谢你,就这样简单。”
……
庞渊离开刘府以后没有回头,一路走到家里。
妻子迎他进门,见他手里抓着两个布袋沉甸甸地,不由得一喜:“这是?”
庞渊竖指在唇前,无声地嘘了一下,再指了指屋里。
妻子会意,从院子进屋,关好门,这才反身打开布袋。
看见里面的米粟,她一下乐开了花:“这、这够我们吃好久了!”
“也就几天吧。”
那也比别人扛得久些。妻子笑逐颜开,却见庞渊面色沉重,还是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由得奇道:“你怎么这副表情,谁难为你了?啊——你从哪里弄到粮食,该不会是偷……”
庞渊摆手:“莫要胡说。这粮来路很正,是刘会长给的。”
“刘记商会的刘会长?”妻子显然也知道这是哪一号人物,“是了,你从前替他做过事。”在没当上别部司马之前。
“把米收好,这回别教人再抢走了。”庞渊郑重道,“后头我可能还有点事,不会在家。”
妻子听得一怔:“什么事?”丈夫值守城门,本来就常不在家,这与其他家庭完全不同,她也适应了。
可这一回,她从丈夫话里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庞渊不再解释,只道:“行了,快些做饭,孩子饿了,我也饿了。”
妻子一头雾水,做饭去了。
这一顿没油水没荤腥,但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
毕竟,有粮和没粮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次日清晨,外头院门忽然被敲响,咣咣咣连续三声:
“庞渊在吗?”
听声音还有些耳熟。庞渊心想:来了。
他再度叮嘱妻子几句,就去开门了:“原来是汪兄,这么早有事儿么?”
来人名作汪秋,城卫西军甲队的副队长,平时和庞渊也熟,从前一起杀过贼,一起救过人。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士兵,也作城卫打扮,庞渊也都认得。
只不这这两个连衔儿都没有,庞渊只向他们点了点头就当招呼了。
“上头要见你。”汪秋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凝重,“这就走吧。”
庞渊妻子走过来恰好听见,急急问道:“啊,是什么事情?那么着急啊?”
“这是军机,嫂子。”汪秋没有正面回答,只对庞渊道,“庞哥,随我们走吧。”
庞渊点了点头,对妻子道:“记得我昨天说的?关好门窗!”
说罢,跟着汪秋走出了家门。
一路往西,他认得这是去署衙的路。
长街空荡荡,看不见第五个人,两侧门铺紧闭,大夏天里也是一派萧条。
第1329章 劝反
庞渊走到这里,叹了口气:“个把月前谁能料到,千渡城竟会沦落到今日这番景象。”
几个月前,千渡城还是青云境最好的城池。人人都以能在这里定居为荣。
汪秋没吱声,脸上的神情同样沉重。
他们都是局中人,不可避免被时局影响。战争的尘埃,落到每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大家都是苦哈哈的兵蛋子,都有忍饥受饿的家人要照顾,都要抱怨这场操淡的战争。
庞渊接着问:“是谁要见我?”
汪秋舐了舐唇,低声道:“庞哥,你别为难我了。”
“看来,我的待遇至少比崔景浩好些,还能死个明白。”庞渊笑了,“他可是糊里糊涂就掉了脑袋。”
提起崔景浩,汪秋和两名士兵心里都有些儿堵。崔为人耿直爽朗,官兵都敬他。结果他喝完酒骂颜城主,第二天宿醉未醒就被砍了脑袋。
大家都知道喝酒犯了军法,可崔景浩真是因为喝酒被杀吗?
明白人心底都有一杆秤。
有争论就会发酵,因此这事儿在军中反而随着颓丧悲观之风越传越开。
汪秋身后的士兵忍不住问:“庞哥,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我说我清清白白,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你信不?”庞渊伸手指天,狠狠立了个毒誓。
他自然问心无愧,在刘宅还救了人呢。
看他神情坦然,又发重誓,汪秋和两名手下互视一眼:“那上头为何找你?”
“许是因为我去找刘会长求了点米粮。我家昨天遭劫,颗粒全无,我也是厚着脸皮才……”庞渊苦笑,“刘会长是青云宗人。”
青云宗人在如今的千渡城可是被监视的对象,大家心照。
汪秋奇道:“就这样?”
“就这样,只是待的时间长了一点。刘会长的女儿被人劫持,我帮他救回来了。”庞渊叹气,“也不知道上头信不信。”
“其实信不信都无所谓。”他自嘲道,“以千渡城如今景象,所有人的下场都是一样。”
汪秋身后的士兵抗声分辩:“青云宗不会要个死城,我们也是它的子民。”
”青云宗要的是颜城主,生死不论。”庞渊甩出方才文庚的宣讲,“在擒拿颜城主和满城人命之间,你认为它会选哪一个?”
今晨千渡城派人来拿他那一瞬间,庞渊心底最后一缕疑虑也消失了。
就是个干!
不干,就没有活路。
那士兵语塞。他对青云宗并没有多少了解,也因为不了解而隔阂、敬畏。
反过来说,青云宗也不了解他们,为什么要顾虑他们的生死?
其实庞渊的措词已经很大胆,连“生死不论”都敢妄议。汪秋目光闪动:“庞哥,你到底想说甚?”
“我说——”庞渊左右看了看,发现街上真就是他们四个,再多一人都没有了,“今天本该是甲队的队长苟赢来拘我,为什么变成你了?”汪秋和他交情不错,拘人不该用熟人,这是常识。
“苟队长昨日受伤,在家休养,又没别人。”汪秋耸了耸肩,“所以我来。”
“这或许就是冥冥中注定。”庞渊喃喃道,“我和苟队长没有交情,今日上天就不派他来,而是找了你。”
“……”汪秋苦笑,“为何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听见文副山长的喊话罢?”庞渊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就算有风吹过,路边的铺子里也听不着,“办成了,就能当人上人。”
汪秋大惊失色:“你,你!”
“镇定!”庞渊一把按住他胳膊,“你好好想想,我们可以成事!”
汪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怎么能成!颜城主由大批人马守卫,众星拱月一般,你连碰都碰不着他。”
“现在这样,当然是碰不着。但若是局势大乱呢?”庞渊冷笑,“乱,才有机会。”
他指了指自己,再指指汪秋:“我们都守着城门呢,这是别人梦都梦不来的便利。”
汪秋低声道:“如若失败,我们家里人可都要陪葬!”
“就算我们不动手,家人坐困千渡城,一样要被慢慢耗死!”庞渊咬牙,“说不准哪种死法更痛苦。”
“这,这……”汪秋心乱如麻,“我还要再想想。”
“想?”庞渊飞快道,“我们哪里还有时间想?过去这些天枉死了多少人,大丁被疑与青云宗私通,但没证据,结果第二天随军出城就没回来。我们看见的,看不见的,这种事发生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