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家的小院,他杀掉了情报掮客,却始终没找到对方藏起来的消息。万幸,杨衡西和马红岳也一直都未能寻到。
这场角力,谁也没有获胜,想不到最后胜出的却是燕三!
“藏在什么地方?”孙家的院子,他找过无数回了,从未寻到这张字条。
“就在院门外的门钹里。”
“门钹?”端方一下呆住,好半晌才喃喃低语,“门钹,居然在门钹里?”
他呵呵两声,自嘲道:“越显眼的地方越安全,我竟然漏过了它。”门钹向外,路过的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他下意识地就没将它归为院子的一部分。
这是个很好的盲区,轻易骗过了所有人。
燕三郎默不作声,没有居功。若无千岁的琉璃灯照明,他也寻不到这张字条的。
“你把它交给柳肇庆了?”话才问出口,端方即反应过来,摇头低笑,“是了,柳肇庆若知道了,怎么肯交出自己成全我?”
对上衡西商会、对上梅晶,对上胡成礼,甚至对上所有人背后的拢沙宗,端方这一局依旧能大获全胜的根本原因,除了事先的缜密安排,最后还要归功于柳肇庆的慷慨献身。
可是柳肇庆如果看过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大概绝不肯作此牺牲了吧?
燕三郎没有吱声。
两人又说了几句,端方慨叹一声,又问他:“你为何替我隐瞒?”
“就算他知道真相,于事何补?”燕三郎想起柳肇庆在车上长声大笑、快活满面的模样。“再说,你真地确定他不知道?”
端方面色一变,沉吟良久不语。
直至东边的第一缕晨曦照亮密林,他才回过神来。再抬头,四下里哪还有燕三郎的影子?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将这事抛去脑后。
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
五天以后,一条飞讯从拢沙宗传入衡西商会。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端方见讯一怔,仍旧从容不迫办完所有事务,这才交代手下:“我小憩片刻,不要扰我。”
旁人点头,赶紧退出书房再帮他带上门,端方这才坐了下来,将那封讯报拿出来,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
看着看着,他的眼眶湿润了。
随后,他摸出那只木雕狐狸,打开腹部机关,再次取出那张字条,缓缓展开。
上面有几个小字:
“柳二送往松平村,交赵氏抚养,十岁溺亡,杨氏以其子顶替交回。”
这是半年前掮客要送往衡西商会的消息,结果人死在他手里,这消息就没传给杨衡西。
或许,这就是天意。否则杨衡西再将这消息转手给柳肇庆,端方的全部计划都要泡汤。
端方指尖燃起一点真火,再盯着字条慢慢化成飞灰。
他轻轻说了一声:“多谢。”
拢沙宗的消息传来,过往的一切就随之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与身份。至于燕三郎,看起来是个有本事的,胡成礼恐怕也奈何他不得。既如此,这个小少年的去留,燕方都不再关心。
这时有人小心敲门,轻声道:“大东家,署尹来访。”
“这就来。”端方抿去眼角一点湿意,揉了揉眼,脸上又挂起温润的笑意,开门走了出去。
……
燕三郎其实并未走远,而是在柳沛东南方向的另一个小县城借宿了几天。
被柳肇庆遣散的心腹,有一个就住在这里。他带着燕三郎进出几次,左邻右舍都知道远亲家的孩子来他这儿做客了。
身边有大人陪伴,那就与胡成礼暗缉的人物不符,燕三郎暂时安全。
之所以没有尽快南下,一则是要等着完成他与柳肇庆的任务,二来,他修行的功法刚好到了紧要关头。
燕三郎修习《饲龙诀》已经提前打通了足太阳膀胱经,依千岁的意思,他要一刻不停地开始打通下一条经脉,也即是开始在足少阴肾经里面养小龙了。这条经脉起于足小趾之下,沿足心及下肢内侧后缘上行,最后穿过腹部、到达胸部。膀胱经与它其实互为表里,各自连接的脏器――膀胱与肾脏,也是互为表里。
若说膀胱经在阳经中阳气最足,那么肾经在阴经中则是阴气最重。千岁要他在二者互相贯通的关头加紧练习,就是因为这两条经脉可以互相推动、滋养,这一步基础打好,后面事半功倍。
当然,她也想听一听柳沛县的八卦。本地离柳沛不远不近,中间没有大湖阻隔,消息最多延迟两天就能传到。
她和燕三郎都将柳肇庆送到他手里了,他若还不能自己完成下面的步骤,那就枉为天才之名。
端方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燕三郎正在尝试打通足踝下后方的水泉穴时,一个惊天消息在柳沛县炸开,传遍十里八乡:
衡西商队截杀案的凶手,落网了!
这天午后,燕三郎正在一家小饭馆吸溜面条,边上有几人要了三个卤菜两斤酒,坐下来就开始唾沫横飞――拢沙宗治下的县城长年平静,鲜少有这样的爆炸性消息来刺激眼球,大家还不得好好说道说道?
“你道凶手是谁?”说者仰头闷了一杯酒,才对看客道,“竟然就是鸿远商会的老东家,柳肇庆!”
大家都是长长咦了一声。
第181章 鸠占鹊巢
“抓到他的人,已经晋升衡西商会的新东家了。听说那也是韵秀峰梅峰长的高徒哇,比原来那两位东家可厉害多了,这杀人凶手一抓一个准。”
边上有人就问:“老柳承认了吗?真是他干的?”
“承认啦!”说话的中年男子刚从柳沛回来,这会儿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把劫来的赃物都上交了。这还能不是他干的?”
众人听了,都是唏嘘。十年前,鸿远商会在附近也是响当当的招牌,它和衡西商会的恩怨,就连这小县城都有许多人清楚。
当下,四周一片议论之声。
又有人问:“惹到了拢沙宗,老柳不知道怎么死呢。”
“怎么死?”先前那人一瞪眼,“他已经死了。听说没能捱到梅峰长把他带回山门就死了,也不知道一路上受了多大的刑。拢沙宗能让他好过?”
燕三郎挟起面条的动作微顿。柳肇庆去世了?
嗯,情理之中。
谣言传了两个县就变味儿了,柳肇庆那一碰就死的身板能捱得住刑?连梅晶对他都要小心翼翼。从这点上来说,柳肇庆倒没有遭受太多牢狱刑罚之苦。
周围听众都是长长地“啊”了一声:“真可惜啊,这样的杀人凶手,没能正法太可惜了。”
千岁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柳肇庆果然死在审判之前。”
“还有一个事。”又有一名商人压低了音量,但依旧让所有人都能听见,“我听说,衡西商会的前东家杨衡西,前天跳河死了,死前还打伤了大夫和家仆。”
“这是承受不起打击,失心疯了吗?”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唏嘘不已。杨衡西强取豪夺的手段,许多商人也知道,这会儿纷纷都道报应来了。还有人道:“该不会是柳老头子动的手脚吧?他们两家可是有大仇。”
燕三郎边听边吃面,一语不发但心底明白,动手脚的不是柳肇庆而是端方。杨衡西疯了,梅晶放弃了他,胡成礼和马红岳又已经离开,端方要对一个疯子下手是轻而易举。
去年马家老大死了,现在杨衡西死了,昔日柳家的仇,端方算是报了一大半,没有对柳老头食言。
燕三郎吃掉最后一口面,把汤也喝干净了,才擦了擦嘴:“结账。”
吃过饭,他就回去收拾行李。
如今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他在本地的任务业已完成,可以继续上路了。
他突然问千岁:“他服用了你的药物?”
“必然。”白猫趴在桌上,闲适地看他忙来忙去,“我精心提炼的药物见血封喉,事后查验也只能得出枯竭而死的结论。柳肇庆原就五内俱衰,随时都会死掉,这结果没人怀疑。”
药是柳肇庆要走的。这老头子也倔得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审,于是求她一颗药丸,随时可以结束性命的那种。
“什么时候死,我想自己说了算。”
燕三郎想起柳肇庆说过的这句话,不由得怔立原地。
千岁笑道:“怎么,同情他了?”
“不,他不无辜。”燕三郎摇了摇头。
复仇是个正当理由,知悉柳肇庆遭遇的人大概也都觉得他可怜。可是燕三郎没忘掉,柳肇庆也是商队截杀案的真凶!
那是大几十条人命,他说家人无辜,那么被他枉杀的几十个人就不无辜了?下了地府之后,自然有人跟他清算一笔总账,那就无需人间费心:“只能说他求仁得仁。”
从杨衡西、马红岳两人公布悬赏以后,柳肇庆就明白,商队截杀案是一定要出个结果的。杨衡西、马红岳办不到,所以他们二人被踢走,如果端方也办不到,他在梅晶心目中的地位,也会大打折扣。
从这时起,柳肇庆就有了决断。反正,他已经活不久了。
端方如果有顺利执掌衡西商会的机会,老头子就会把自己献出去。当地人都知道他和衡西商会的仇怨,借机报复也是很合理的行为动机呢。
那么在梅峰长和外人眼里,“抓到”凶手的端方不仅成功替衡西商会收拾了烂摊子,还挽回了被劫走的多数赃物。尽管衡西商会这块招牌一定程度上会受影响,但他已经努力把损失减轻至最小,并且安抚了受害者情绪,又保住了梅峰长的声誉。
最后这一点,尤其重要。
所以,端方还是梅峰长身边最得力、最完美的徒弟。并且经过这次试炼,他基本可以坐实了衡西商会新东家的交椅,梅峰长会更器重他。
鸿远商会和衡西商会的比拼,到这时才落下帷幕,以前者吞并了后者为结局。不仅杀掉对手,还要把对方的心血和成就也一口吞掉,让对方十年的努力都变作一场笑话,这才是柳老头子的夙愿。
千岁打了个呵欠:“你没把真相告诉柳老头,是因为那个交易条件吧?”
燕三郎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刘一召当日留在孙家小院门钹里的情报,燕三郎一直留在手里,虽然看不懂,但谁也没有交付。直到他弄清端方、柳肇庆和衡西商会之间的纠葛,才明白这个字条背后的意义:
端方根本不是柳肇庆的孙子!
柳肇庆的庶孙自幼体弱,被送往松平村的赵氏家中抚养,可惜只活到十岁就不幸淹死了。不久以后,柳昭东一家三口遇害、柳肇庆被衡西商会伏击重伤、鸿远商会解散。
柳肇庆脾性坚韧,在鸿远商会解散以后并不想着颐养天年,而是一门心思报仇。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还有个二孙子被养在乡下,正堪一用!
他派人来松平村接走柳家庶孙时,赵氏应该愁坏了,正主儿死了呀。
但这女人也是极有胆量,看着自己儿子也是十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用他顶替上去!
她当然也有私心。儿子跟着她没前途,在村中呆上一辈子,到死都是个默默无闻的农夫――就像她一样,可惜了一身的好资质。
但是在柳老爷那里,她的儿子却可能飞黄腾达!
第182章 出身决定一切,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