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随着张兰溪进了屋子,口中道:“用罢午饭,我有些不克化,想着得消消食,就和来取空茶盏的中秋说了声,让她帮我看着屋子,然后我就到前面散步去了,谁知不知不觉竟自己走出了痷门,刚才我进来时,守门的老婆子还啰嗦了我两句呢!”
吴氏眼中的欢喜一扫而空,眼含锋芒看了张兰溪和宋甜一眼,又看向吴二郎:“二郎,你这是怎么回事?”
吴二郎一脸迷茫。
他记得自己是按照姑母和娘亲定下的计策,来到了宋甜表妹的房间,后面的事却全忘记了。
吴大太太伸出微颤的手,刚要去掀吴二郎身侧的被子,却听得一声尖叫传出,一个只穿着肚兜的女孩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正是吴氏房里的贴身大丫鬟中秋。
屋子里静极了,中秋伸出手臂挡在胸前,不停地尖叫着。
张兰溪揽紧了宋甜——差一点,在这里尖叫的女孩子就是宋甜了!
宋志远原本要给宋甜招婿上门的,若是出了这事,势必恼怒之极,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宋甜……
如今真是万幸啊!
宋甜待中秋停止尖叫,这才出声道:“我记得我爹曾经……收用过中秋……”
她爹宋志远以好色出名,宋府年纪大些又有姿色的丫鬟,通通被他收用过,譬如吴氏的大丫鬟中秋,还有张兰溪的丫鬟锦儿,以及魏霜儿的大丫鬟冬梅。
这三位其实都是宋志远的通房丫鬟。
吴氏这才感受到了恐惧——宋志远自己在外花天酒地,不是在院里梳笼妓-女,就是和有夫之妇勾搭,或者包养外室,却不允许家里的女人有二心,他若是知道今日之事,怕不会善了。
宋甜叹了口气,道:“太太,您看这可怎么收场?”
外面传来魏霜儿的声音:“咦,怎么这么热闹?到底怎么回事?”
吴氏扭头看去,却见魏霜儿立在门外,手里拿着葡萄紫绉纱帕子正在拭嘴角,紫荆、锦儿和冬梅等人都挤在她后面。
吴氏心一横,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家里二郎贪玩,咱们且去赏梅花去。”
见众人都不动弹,吴氏厉声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
众人刚随着吴氏到了廊上,便见到宋榆满头大汗飞奔而来,一个小姑子跟在他后面。
宋榆跑到廊下,这才停住了脚步,也来不及行礼,右手捂着肚子,气喘吁吁道:“老爷来了!”
他话音刚落,众女眷便看到宋志远提着马鞭子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口中嚷嚷道:“谁让来这里的?”
三年前王姑子得了他的二十两银子,帮他和如今知州大人的二房太太在这法华痷里偷情,这法华痷本是藏污纳垢之处,谁敢把他的闺女和妻妾带过来?
众人都看向吴氏。
吴氏心知避无可避,脸色蜡黄,上前请安:“老爷,是妾身带众人来法华痷烧香求子。”
宋志远指着宋甜,厉声道:“你要求子,带我女儿来做什么?”
吴氏面如死灰,无话可答。
这时屋子里又传出中秋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的妆花膝裤呢?”
吴二郎声音惊惶:“我……我不知……”
宋志远用鞭子指着吴氏,恨恨道:“你这贱人!”
张兰溪心知宋志远爱面子,忙道:“老爷,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不如回家再说。”
回到城里,宋志远命紫荆陪宋甜回东偏院歇息,让魏霜儿陪吴氏回上房呆着,冬梅和锦儿守着中秋,自己带着张兰溪去了书房。
第11章 深宅内院权力更迭 宋甜打算……
宋志远的书房是明间和两个暗间打通的大通间,十分宽敞。
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花架上茂兰盛放,幽香暗送,清新雅致。
进宋府好几年了,张兰溪还是第一次进宋志远的书房,若不是她了解宋志远的为人,单是看这书房,还真有可能误会他是个酷爱读书的志诚君子。
宋竹用托盘送了两盏紫苏话梅茶进来,一盏奉给了宋志远,一盏放在了张兰溪手边的黄花梨木小几上,然后悄没声息退了下去,关上了书房门。
宋志远端着茶盏,闻着紫苏特有的香气,想着心事。
张兰溪看着宋志远没有表情的俊脸,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宋志远有许多张面孔。
初见时,他急需她的银子,却一直若即若离,似近又似远,招惹得她芳心动荡,不顾别人的劝阻嫁入了宋家。
一下轿子,看到穿着大红通袖袍系着娇绿缎裙出来迎接的大太太吴氏,她才发现自己上了宋志远的当——可张兰溪却又无话可说,因为宋志远从来没说过娶她为妻,话都是媒人说的……
宋志远想着今日的糟心事,把茶盏放在了身前的黄花梨书案上,抬眼看向张兰溪:“说吧,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嫌张兰溪没女人味,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内宅这些妻妾,数张兰溪最聪慧理智,遇到事情和她商议也能得到一些好的建议。
张兰溪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说完她抬眼去看宋志远,却见他挑了挑右唇角,做了个鄙夷不屑的神情,不由一凛,忙低下头去。
宋志远冷笑道:“听你说起来,吴氏可是什么错都没有呢!”
张兰溪没有答话。
她若是有了感情倾向,宋志远又怎么把她留下,听她说话?
宋志远闭上眼睛,身子靠回椅背上,静静思索着。
他新近相交了一个叫贺兰芯的少妇。
贺兰芯是吏部员外郎贺大人的女儿,与前夫和离后独居在幽兰街宅子里,最是风流肆意,实在是合他的心意,他接连在贺兰芯家里盘桓了两日。
今日上午,他想着回家拿些香料送给贺兰芯,谁知一到家,就从小厮宋榆那里得知吴氏带着阖家女眷,与吴大太太母子俩会齐,一起往法华痷烧香去了。
宋志远差点气晕。
法华痷是个什么地方,他可比谁都清楚,因此急急赶了过去,谁知果真出了事。
万幸的是出事的不是他的女儿。
他原本便怀疑吴氏的用心,如今听张兰溪这一说,心里更是明镜似的。
吴氏这是要害他宋志远的独生女啊!
他这女儿,自有大用途,可不是吴家这债壳子破落户能消受的。
片刻后,宋志远开口道:“你去和吴氏说,大姐儿的亲事,我自有主张,让她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张兰溪答了声“是”。
宋志远又开口道:“以后家里的账目,你来管吧,吴氏只管亲朋好友女眷间的礼尚往来。”
“对了,既然吴二郎喜欢中秋,你让人把中秋送到吴家去吧!”
张兰溪恭谨地答了声“是”,抬眼看向宋志远:“老爷,要不要我去看看大姐儿?”
宋志远“嗤”的一声笑了,道:“不必。”
若他一直没有儿子,宋甜将来势必要继承他的万贯家财。
宋甜若是一只绵软温顺的小羊羔,将来绝对会被别人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他留下万贯家财,也只是白白给她增加危险罢了。
他宋志远的女儿,得是一只有着獠牙的小狼,这样才能保护她自己,保全这万贯家财。
魏霜儿陪着吴氏在上房呆着。
见吴氏脸色灰败,魏霜儿便安慰道:“太太也不必忧心,吴大舅可是镇平卫所的千户,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不会为难太太的。”
魏霜儿拿了个红通通的苹菠咬了一口,又道:“再说了,即使为了大姑娘的名声,老爷也会把这件事盖下去的。”
吴氏叹了口气,道:“三妹妹这是说什么,我竟没听懂?今日之事,顶了天去,不过是我管家不严,房里大丫鬟竟和娘家侄子好上了。”
魏霜儿没想到到了如今这地步,吴氏还把大家当傻子看,不由冷笑一声,“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苹菠,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元宵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太,二姨娘来了!”
得知管家权被剥夺,吴氏还不算气,可是当她听到要把账目移交给张兰溪,一下子气得发昏,半日才缓了过来。
宋家家大业大,单是每日的银钱流水,她就能克扣下来不少——这些都是她的,是她将来的儿子的,绝对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好在她还是宋府的主母,慢慢来,她的东西,她都会重新抢回来。
吴氏躺在床上,心中恨极:今日之事,都怪宋甜这小贱人!
绝对不能放过她!
此时宋甜正在东偏院忙碌。
她今日活动量太大,在法华痷又不怎么敢吃东西,回到东偏院时饥肠辘辘,看到金姥姥的那只肥兔子居然还活着,正在竹笼里吃菜叶子,便主动提出要帮金姥姥把这只兔子给宰了。
金姥姥还以为宋甜说着玩,笑嘻嘻只是不信——宋甜一个娇怯怯的姑娘家,如何敢见血杀生?
宋甜正有心试试从她爹那里拿来的那把匕首,就浸洗掉上面涂的毒药汁,又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然后当着金姥姥和紫荆的面,把那只肥兔子给提了出来,一刀割喉,然后手起刀落开始剥皮。
这匕首可真锋利。
也许是前世手刃黄子文的缘故,宋甜宰杀这只肥兔子时竟有一种极痛快的感觉。
宋甜把宰好的兔子给了金姥姥,自己坐在廊下打量这把匕首,颇有将遇良才的愉悦。
金姥姥见生得娇弱婀娜的宋甜居然亲手杀死兔子,而且如此干净利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一边在东偏院的简陋小灶上做红烧兔肉,一边唉声叹气忧心忡忡:先太太若是还活着,见姑娘竟然敢杀兔子,一定会好好管教她的……没亲娘的小闺女,可真可怜,这样下去都要变成野丫头了,到时候被婆家嫌弃,那可怎么办……
虽然心里担忧,金姥姥做好红烧兔肉,又给宋甜炒了道蒜蓉烧菜薹,煮了一碗鸡蛋汤——菜薹是她在东偏院小菜园里种的,鸡蛋是她自己养的。
紫荆给宋甜摆好饭菜,犹自担心:“姑娘,老爷会不会叫你过去问话?”
宋甜夹了一块兔肉吃了,觉得味道鲜香肉质紧实,美味得很,便又夹了一块,口中道:“我爹不会叫我过去的。”
又道:“你也快去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氏的大哥,吴二郎的亲爹吴顺成,乃是豫王府治下镇平卫所的千户,她爹一向势利,轻易不会得罪吴顺成的,对吴氏也会维持表面的尊重。
所以今日之事,她爹不会再和她提起。
金姥姥虽然又老又聋,可厨艺实在是高妙,一荤一素一汤都极美味,就连米饭也蒸得软硬正好,宋甜难得放开肚皮饱餐了一顿。
见宋甜吃完,金姥姥过来收拾碗筷。
宋甜坐在那里,看着金姥姥的身影,不由想起了前世之事。
前世宋甜担心自己出嫁后吴氏不肯赡养金姥姥,就带着金姥姥去了京城黄太尉府,后来也是宋甜给金姥姥养老送终,把金姥姥安葬在了京城西郊的惠安寺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