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惊:“怎么突然问起他?”
“张进昨天和我说的事同他有关,但我先不说是什么事,以免扰乱你的判断。你和他的接触比我多,你就谈一谈对他的印象吧。”
“哦。”雅林思索片刻,开始回答,“说实在的,我对宋琪了解得也不多,要说对他的印象,其实挺模糊的。笼统地说,他是个很有分寸,很好处的人。他为河铭公司做过很多事,帮过我爸,也帮过我,算是个……是个可靠的大哥吧。”
我点着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对他……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冷淡。可你对他的评价,明明挺高的呀。”
“是吗?我对他,冷淡吗?”雅林回忆起来,“我没觉得他人不好,只是……我也说过,他是个做事非常有目的性的人,做了什么,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也是希望看到结果的。我可能只是不自觉地,想要离他远一些,不想让他为我做任何看不到结果的事吧。”
“有什么例子,可以说明他很有目的性吗?”
“例子?”她思索着,“我也只能说一些很小的事情,不一定能说明问题。比如,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替我爸来看我,常常会买花送给我。但每一次,他都要讲一些他买花、选花的过程,还常常说出一些小桥段,显得买的过程颇费周折,选中的花很不寻常似的。还有一次,公寓厨房的灯坏了,他正好在,就帮我换了灯管。那之后,他就总提起这件事,总问那灯好不好用,够不够亮。嗨,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仅仅是我感觉,他总会想方设法让我记住他为我做过什么,每一件事都不能浪费似的。”
“所以你认为,他不是在真心实意追求你?”
“那倒也不是。”她摇摇头,“他应该……应该是认真的吧。只不过,他希望我能记住他对我好的做法,反倒给我留下了目的性强,这样一个印象。”
我思考起雅林的话。问起宋琪,雅林对他的第一印象,总体还是好的。宋琪只不过是有自己的行事作风,这无可厚非,但尽管只是寻常小事,雅林的结论却值得参考――既然连一件小事都不会白做,那么同潘宏季会面就一定得有莫大的作用。
“宋琪的岁数并不大,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河铭公司做到高层的吗?”我又问。
“我也只是从我爸那里听到过一些。宋琪在平城上大学的时候,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些生活费。他很早就在河铭公司打工了,对了,就是你曾经干过的那个部门,他在那里看管货物。我爸说,他第一次见到宋琪,就看中了他。
那天,因为仓库部门出了一次大纰漏,我爸就亲自去那边查看。当时,有一批新到的东西还没能送到仓库里去,就突然下起雷阵雨。那天的雨特别大,雷也特别响,负责搬运的几个员工都急忙跑进去躲雨,没人顾得上还在外面的货物。但有一个被淋成了落汤鸡,连制服都没有的傻学生,顶着雷雨,拿了一大块薄膜,一个人在雨里把那些东西给盖起来了。那些货物占了挺大一块地,一个人弄完很不容易,我爸看他足足忙活了半小时,把所有东西都盖得严严实实,就觉得这小孩不简单。一打听,还只是个打短工的学生,就更加赞赏他。
我爸就去找他谈话,得知他刚好是学经管的,学校也很好,便萌生了培养他的念头。一开始,只是让他当个临时小职员,但他特别勤奋,很有上进心,升职得很快,还没有毕业,就已经做过小部门的经理了。
我爸很难会相信谁,但他觉得,有实力又有干劲的人,是不会去想歪门邪道的,所以他相信宋琪,相信他会干得好,相信他会对自己忠诚。宋琪抓住机会,在公司里闯出了自己的位置,也懂得知恩图报,对我爸十分感恩,格外尊敬。”
我轻点了下头。廉河铭对他人如此多疑寡恩,唯独宋琪例外,连最大的秘密都可以相告,大概在他眼里,这个从白板被一手栽培到今天的青年,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项成果了吧。
“曾经有过传言,说你爸有收宋琪做义子的想法,这是真的吗?”
“确实有过。我爸孤独了半辈子,以为这一生都会无儿无女。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宋琪,不光工作上,生活上也渐渐依赖他的陪伴,宋琪待我爸,也像儿子待父亲那样。宋琪说,他生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改嫁后,生了弟弟妹妹,继父对他不好,他从小就没感受过父爱。我爸就萌生了想法。”
“可是你爸并没有真收了这个义子,为什么?”
雅林抿了抿嘴,轻叹一声:“因为……我出现了啊……”
“呵呵,因为有了亲生女儿,所以改主意了?”
她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忧伤:“我爸本来打算,在四十寿宴之后,找个机会把这事给定下来的,可是……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立刻接话:“原来是这样。不过那之后,宋琪为帮助河铭公司度过危机,代替你爸做了很多事。”
“是,他是河铭公司的功臣,也是保护了我们父女的人。从前我爸不愿意放权给其他人,重要的事全都亲力亲为,那之后,他就安心地把好多事务直接交给宋琪管,不再过问了。挺不赶巧的吧,如果我没有出现,宋琪早就管我爸叫干爹了吧。”
我握住她的手:“但对你爸来说,肯定是你更重要。”
雅林就咧嘴轻轻一笑。
“那,我问你。”我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以你对宋琪的了解,你觉得,他会不会,或者说,有没有可能,哪怕只是很微小的可能,做出对河铭公司,或者对你爸,不利的事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雅林惊诧,她思索着念叨:“不利的事?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换一种说法。不是说一定是不利的事,有没有利暂且不论,但,这件事,是违背你爸的意志的,而且,是背着你爸做的。你觉得,他会做吗?”我想起了宋琪偷偷救出苏也的事,那件事,他就已经违背了廉河铭,先不论对错,既然有了这样的先河,他又为何不可能做更多和廉河铭的意愿背道而驰的事呢?
“你是说,背叛我爸?”雅林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会吧,他有什么理由背叛我爸?我爸是他最大的恩人。”
我收起严肃的表情,露出点点微笑:“其实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所以才要理个清楚。我现在就告诉你,昨晚张进对我说的事。”
我对雅林讲述了张进遭遇宋琪和潘宏季会面的过程,指明了两个最大的疑点:一是宋琪在看到他时过于紧张的反应,二是潘宏季特地安排这场遭遇的目的。
“潘宏季?”雅林甚感吃惊,“他不是要害心心吗?宋琪不找他算账,还跟他交谈?跟他有什么可交谈的?”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潘宏季落到宋琪手里,不该有好果子吃。我也想过宋琪会不会是为了追查河铭公司的内鬼,可这说不通。之前你爸他们应该是去查过的吧,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你说起那天的事,我倒想起来一个细节。你还记得,那天我爸打电话给宋琪,要他带人保护心心去扫墓的时候,宋琪没有立刻答应吗?”
我在脑中搜索起那些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细节:“他好像……好像说要审文件,我记得,你爸要求了好几次,他才答应。”
“对,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宋琪从来不推脱我爸的吩咐,那天却用工作来搪塞。后来你们去了公墓,我爸很快就把那几分文件审完了,还抱怨了一句,说:‘就这么点事,还说要费多少时间,宋琪那小子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难道宋琪那天,不愿意去保护心心吗?”
我当时还真没注意过,雅林这么一提醒,联系到宋琪和潘宏季会面的事,倒更蹊跷了。
护送舒心去公墓当天,宋琪一直显得紧张,似乎如临大敌,在潘宏季出现的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追,反应比我还快,就像他心里早有预见,知道潘宏季会出现一样。难道他们早有来往了?
原来这些事,远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
“雅林,我再问你一回,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你爸要杀苏也吗?”
我突然转了话题,雅林有些愣:“怎么了?我说过,我并不肯定,但我确实不认为,那会是我爸的做派。”
“好,那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怀疑,我却一直没有怀疑过的原因。”我突然觉得,不能再对雅林隐瞒宋琪救了苏也那件事了――讨论到这里,连那件事也一同变得蹊跷了。
我对雅林重新讲了一遍寻找苏也的整个过程。这一次,我知无不言。
我不再坚守对宋琪的承诺,因为我已无法确定,他值得我一诺千金。
得知宋琪扮演的角色后,雅林目瞪口呆,但她惊讶后的第一反应却出乎我的预料。她丝毫没有反思自己因信息不完整而对廉河铭的偏信,丝毫没有更正自己的认知,反而回问了我一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目光凝重地看着我:“为什么,宋琪明明比我更了解我爸,却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这不是我爸的做派呢?”
我心头蓦地敲了一下――是啊,我一直觉得雅林的怀疑合情合理,却从没思考过,宋琪为何从来没有像雅林那样怀疑过?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过怀疑,反而向我解释清了廉河铭这样做的理由。
我同廉河铭之间有宿怨,我对他有太多介怀,竟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整件事。苏也只见过廉河铭一次,是在民房里,当天被转移去了仓库后,就再没见过廉河铭,而她所受的虐待,全都发生在仓库里。这中间,会有哪一环不一样了吗?
而易轲屡次得到消息,一步步揭开苏也被囚禁,被迫害,被救出,最后流落风尘的整个过程,每一步的深入了解,都仿佛有谁在引导一般。而我去找苏也的当天,那么迅速地就被廉河铭发现,实在巧合。
“如果宋琪说的都是真的,”我分析道,“那我们只能承认是你爸害了苏也,因为宋琪对你爸和河铭公司了如指掌,他不可能搞不清真相,被人糊弄。但是……”
“但是,如果他说的不是真话,那……”雅林接过了我的话,却没把话说完。
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这种猜想简直吓得人心惊肉跳!
宋琪不可能搞不清真相,若他所说并非真实,那他就只能是在栽赃!如果他是在栽赃,那么真正囚禁苏也,迫害苏也的凶手,就只能是他自己!
如果他既是下毒手的真凶,又是布下这骗局来引我上钩,抹黑廉河铭,导致我们敌对的幕后黑手,那宋琪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
查清这件事刻不容缓,我提议道:“我们直接去问你爸吧。之前回避他,是怕如果他真是凶手,会再动杀心,不敢让他知道苏也还活着。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不会再冲动了。只要问他,马上就能真相大白。”
雅林却摇头:“不,我们不能这样去问他。”
“为什么?”
“你想啊,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宋琪说的是真的,我爸就是凶手,可他现在已经因为赖盈莎的事被揭发,怕成了这样,要是知道这件事也暴露了,会崩溃的。要么,是宋琪在撒谎,诬陷我爸,但我爸可是比信任李师傅还要信任宋琪的,知道宋琪背叛了他,他更会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无论哪种情况,他现在都承受不起。我们可以先从其他地方查起,有了一些推断后,再旁敲侧击地去探探他的口风,看能不能对上,就能知道真相了。”
我体谅雅林的担忧,廉河铭的精神状况的确需要考虑,于是点头道:“好,我们从别处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