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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皇帝带着禁卫去行宫的猎场打猎,萧彻作为他喜爱的儿子,自然要去陪他。而令嘉也被召去陪随驾的皇后聊天。
前去的舆车上,萧彻坐得离令嘉足有一丈多远,只怕自己再莫名生出弄死她的冲动,也亏得这车足够宽敞,容得下这等坐位。
令嘉不以为意,她早习惯萧彻离了床榻就视女色如无物的德性。
她托着腮看着车外的山色苍翠。
西华山能叫皇室看中建行宫,风光是一等一的好,万壑清光,云山悠悠,叫人看了便心情舒畅。
令嘉和萧彻上了猎场的看台,就见到了帝后、齐王和长乐公主。除了留京监国的太子和养胎的清河公主,嫡支所出的皇子女便聚齐了。
因是私行,皇帝只叫了皇后、燕王、齐王和长乐公主,令嘉彻底领略到皇帝对后宫嫡系昭然若揭的偏爱――皇帝居然连一起随驾的淑妃和常山公主都没叫。
萧彻和令嘉上前见礼。
齐王和长乐就一左一右围住萧彻扯着他下台打猎。皇帝和皇后说了几句话,也下去和子女一块行猎去了。倒是令嘉,以坚定的态度,赖在了皇后身边。
被留下的公孙皇后含着笑和令嘉说道:“七娘不下去玩吗?正好叫五郎带你逛逛。”
令嘉说道:“我连马都骑不稳,下去了也只是给殿下添麻烦。”
傅家武艺传家,子嗣无论男女,骑射武艺都是必修的课,令嘉是唯一的例外。
公孙皇后知道他们家情况,只笑吟吟道:“你骑不了马,五郎骑得了啊,叫他带着你就是了。你是五郎妻子,给他添些麻烦算什么事。”
令嘉无奈,只好如实说道:“下面太热了,还是在看台舒服,母后若真心疼我,还是别赶我了。”
看台上有庇荫,有冰盘,还有宫人在一边扇风,她吃饱了撑的才下去。
公孙皇后掩嘴轻笑,笑后又叹:“可算有人和我一个想法的了。这大热天的,有什么好猎的,血淋淋的,又脏又臭。也就他们几个乐此不疲。尤其是四娘,比九郎都野,哪里像小娘子。”
她分明是在抱怨,但一双凤目盈满的笑意却是比春风都要温柔。
令嘉虚伪地夸道:“公主活泼开朗,叫人喜欢。”
公孙皇后带着揶揄地问她:“你也喜欢?”
虚伪的报应来了。
答不喜欢?在人家亲娘面前说不喜欢她女儿,那是自找麻烦。
答喜欢?那太假了,公孙皇后会不知她女儿待令嘉的态度?
令嘉面不改色道:“公主的驸马定是喜欢的。”
答非所问,但却逗笑了公孙皇后。
她没再为难令嘉,而是转而问道:“你和五郎成亲也快一个月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令嘉张嘴就是溢美之词:“殿下温文尔雅,待人有礼。”
“只可惜,那都是假象。”公孙皇后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令嘉默默闭嘴,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公孙皇后略带嗔怪道:“七娘你也别唬我了,我的孩子是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
令嘉暗暗嘀咕,那你还问我干嘛?
“五郎那孩子,性子别扭得很。”
别扭?
令嘉将脑子里的燕王殿下从头到脚放大了看,愣是没找出和这两字的关联。
公孙皇后似是看出令嘉的不信,笑了笑,说道:“五郎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热天,我给他们兄妹做杏酪,那会九郎还小吃不得杏酪,于是四个孩子,一人一碗。四娘贪嘴,吃完她的一碗后,馋上五郎那一碗。五郎不肯让,四娘就闹了起来。大郎和大娘两个脾气好,要拿自己的那碗安抚四娘,结果五郎硬是拦着,不许他们这么做,四娘被五郎气得哭了好半晌。”
令嘉听后十分同情长乐公主,摊上这么个小气的兄长,也真倒霉,一碗杏酪舍不得就算了,还不让别人舍,也够讨厌的了。要换作她的六个兄长,别说一碗杏酪,就是傅家的……
这时,一道灵光闪过,令嘉怔愣了一瞬。
她不禁看向公孙皇后,她唇边的笑不知何时多了些涩意。
“其实五郎并不如何喜欢杏酪,他惯是嫌太甜,若非我哄着,他根本不会吃,但他依旧不会允许四娘去抢他不想吃的杏酪。而且他还不愿拿大郎和大娘的好意去安抚四娘。这样的性子,可不是别扭嘛。”
令嘉再看公孙皇后,她的笑又是和煦如初。
令嘉想了想说道:“那时殿下年纪小,有些不懂事也是正常。”
公孙皇后幽幽叹道:“现在也不友爱。前些日子四娘看上了他那匹照夜玉狮子,叫他半点不留情地堵了回来。”
令嘉忍不住看了公孙皇后一眼,这位蕙质兰心的皇后娘娘难道听不出来她方才那话纯是场面话吗?她一个刚嫁过来的人,能知道只对兄妹什么事啊!
见公孙皇后一脸情真意切的无奈,令嘉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唇齿尚有磕绊之时,殿下和公主小有争端也是常态,无碍手足情深。”
“手足情深……”公孙皇后笑了笑。
令嘉权当自己没听懂这笑里的慨叹。
公孙皇后意味不明地说道:“说来,五郎这般别扭,但在七娘你身上倒是意外的坦率。”
令嘉面上从容,后背却是不明显地僵了僵。
好在下一刻公孙皇后又面带促狭地说道:“春日宴上他给你送的那株玉楼点翠还是从我这拿的。”
令嘉低头做娇羞状:“让母后见笑了。”
接着,公孙皇后忽然问道:“七娘,你和五郎房事如何?”
晴天一道霹雳直劈令嘉头上。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以端庄贤惠闻名于外的公孙皇后,她神色坦然,半点不见羞意,好似问的不是儿子儿媳的床帏私事,而是什么正事一般。
好一会,令嘉从“传言不可信”的郁闷中恢复过来,木然答道:“还好。”
震惊之下,她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连娇羞都忘了装。
公孙皇后并不以为奇,只面带欣慰道:“那就好。虽然知道你们之前全了礼,但还是有些担心他叫你受委屈。五郎性子怪,身边连个使女都不肯留,更别说收用了。官家和我一直担心他在这事上走偏。”
令嘉木着脸,不知道如何作答。
公孙皇后也不需她作答,兀自说了下去:“你和五郎正当龄,身子也康健,想来过不久,也该有好消息了。不知是男还是女,不过不论男女,以你们夫妻的容色看,定是一等一的玉雪可爱。那时大郎那边也差不多有喜讯了,再加上大娘肚子里的孩子,再过几年兄弟姐妹几个就能一块在崇文馆入学了……”
令嘉听着公孙皇后展望美好未来,不禁黯然神伤:要早知道私底下,公孙皇后会是这么副模样,就是日头再热十倍,打猎再辛苦个十倍,她也要选下台啊!
燕王殿下,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我快扛不住你娘了!
第37章 信誓旦旦
猎场中,正骑着马陪着皇帝搜寻猎物的萧彻忽然扭过头,掩着脸,轻轻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皇帝见状,问道:“五郎你是不是昨晚又贪凉没好好盖被子?”
萧彻放下手,眉眼间透出几分无奈,“父皇,我已经不是总角小儿了。”
皇帝感慨道:“岁月过得可真快,感觉昨日你还是赖在你母后身边啼哭的小儿。”
介于皇帝的身份,打有记忆起就没做过啼哭这种事的萧彻没有反驳他的诬陷,他的目光在四周的林地逡巡一番,忽地指了某个方向说道:“父皇,那里有足迹。”
皇帝眼睛一亮,再顾不得回忆往昔,忙御马朝萧彻指的方向过去。
若论狩猎的本领,看着最是安静文雅,对游猎没什么兴趣的萧彻却是他儿子里最强的一个。在齐王和长乐都四散而去时,皇帝还这么坚持地赖在萧彻身边,就是为了蹭他的收获。
过了一会,顺着萧彻指的路,皇帝果然见到一道轻盈的麋鹿身影。
皇帝和萧彻几乎是同时自箭筒里抽羽箭。
羽箭脱弦而去。
三根连珠箭相继落到麋鹿身前,阻住它的去路,接着第四根箭才悠然穿入它的颈部。
麋鹿倒地。
侍卫将麋鹿送到皇帝面前。
麋鹿身上的箭羽呈褐色,正是皇帝的箭。
皇帝志得意满地大笑,笑后他拍了拍萧彻的肩膀,说道:“朕就知道有五郎在,朕的箭是不会射偏的。”
话中满是骄傲自得。
能做皇帝侍卫的,水平多少不会差,他们看着萧彻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流露出赞叹。
对于麋鹿这种动作矫健,体型不大的猎物来说,与其以箭射颈一击毙命,不如以箭射腹令其重伤无力奔逃,再缓缓补第二箭来得更稳妥。
皇帝作为经验丰富的猎人,之所以敢瞄着麋鹿的脖颈射,正是因为他相信,他身边箭术高绝的儿子不会让他射偏。
而萧彻也果然没让他失望,一眼判出麋鹿动向,一手惊艳的连珠箭出,稳稳封住麋鹿去路,这才让皇帝的箭一击即中。
对于皇帝的赞赏,萧彻神色淡淡,既不见骄色,也无谦虚之语。
好在皇帝早习惯他的德性,兀自感慨道:“自五郎你离京,朕再没这么尽兴地游猎过了!论箭术,大郎比朕都差点,九郎虽好点,却成日和朕抢猎物,还是五郎你最贴心。”
萧彻温声道:“儿臣箭术虽不差,但禁中胜我者亦有不少,叫他们陪着,父皇总也能尽兴。”
皇帝话中笑意依旧,但却多了点深意:“他们陪朕只是尽忠,可由你陪着却是尽孝,这于朕岂可一概而论。五郎,你可别想把你的活推给别人。”
萧彻眼睫微垂,不言不语。
皇帝看着他这副姿态不禁想起七年前。
七年前,萧彻十七岁,来到御前,向他要求更换封地,要将他为他精心挑选出的以富庶称天下的江南二十一州换作北疆燕云诸州。拿江南的膏粱丰腴之地换北疆的苦寒兵乱之地,这种事哪怕萧彻自己愿意,皇帝也不舍得,自是将荒谬的请求驳去。
那时,萧彻便是如今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
看似温顺,实则倔强。
果然,不过半月,萧彻竟是不带一人,私自离京,音讯全无。
皇帝再次寻得他消息时,竟是从数月后北疆的廖弘呈上的一封捷报。
这孩子化名公孙彻,拿着早备好的公孙家旁支子弟身份投身云州军,不过几月,便数立战功。以至于统将廖弘都颇为赞赏,将他的名字添在捷报上,呈于皇帝。再过一年,更是以五千骑兵破北狄十万大军,消息传到京中,满朝皆惊。至此他的身份才掩盖不下。
皇帝骄傲之余,却也无可奈何,终是遂了他的愿,将其封地改作燕云诸州,他的封号亦改作燕王。
此后,就是多年分离,他收着北疆屡传的捷报,看着里面的赫赫功勋,一颗慈父之心总忍不住惊颤。
战场危险,又岂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