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瀚也不想如此杀人,只是他“积弱之像”太久了,如果只是偶施雷霆手段,显出他的厉害,然后一步步壮大王权,最终以润物无声的方式,逼迫各部首领主动交权,这个过程怕是得持续二十到三十年的时间。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即便是一切顺利,这过程中依然少不了杀伐。
而且,还有翻船的可能。
所以,重症下猛药,要彻底扭转他在各部首领心中的形象,他必须得出重拳、下狠手。
殿上,尸体横卧,血流一片。
废后徐诺,已经被押了下去。
尸体也被迅速地清理掉,几十个拿着大拖把的小太监冲进大殿,胡乱划拉了一番,只是不叫人迈出一脚就踩入血泊,血迹是擦不净的,这时又不能一桶桶地泼水清洗,只好草草了事。
礼部尚书苏世铭上前一步,颤巍巍跪倒。
这大殿之上,他们只是由坐着改为站着了,下跪向来只是那些太监内宦们才做的事,但这时,他跪得十分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大王英明,逆臣叛乱,平定只在弹指之间。今,三山各处,伪帝层出,先有大周洪林,后有大宋赵恒,今又有大秦伪皇帝,大蜀伪皇帝,大王乃天圣后裔,皇帝正统,臣以为,大王当进皇帝位,以正视听,以辟诸伪皇!”
蒙战等人纷纷跪倒,高呼道:“请大王进皇帝位!”
地上血腥之气冲鼻,所以大家这一声喊,当真是发自肺腑,中气十足。
杨瀚淡淡一笑,摆手道:“诶,正因伪帝此起彼伏,寡人还未能恢复祖上荣光,若是称帝,有何颜面告于列祖列宗?”
杨瀚站起身:“寡人不称帝,过去未称帝,现在不称帝,将来,也不会称帝!”
众大臣都愕然抬头望去。
杨瀚微笑地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寡人承庇于祖宗余荫,已经够多了。这皇帝么,就等寡人的儿子来做吧!”
大王登基已经三年,临幸过的女人极少,据悉不过区区两人,而且两个女子都无所出,嗯……就算大王今晚便临幸一女,明日就有了身孕,那么最快,也得二十年,才有机会称帝,何况大王春秋鼎盛,再做个四五十年的大王也不稀罕,那么……
蒙战飞快地盘算一阵,心情又松了下来。
看来大王虽然连下猛药,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不可逼迫过甚啊!
据闻,祖地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大隋朝,那文帝、炀帝父子两代,都是雄才大略、英明至极之主。就是因为操之过急,触怒门阀,虽然明里不见一个门阀公然反抗,可暗里却是不动声色,毁了那万里江山。
呵呵,大王是个聪明人,看来也知道前车之辙!
杨瀚淡淡一扫群臣,也不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道:“何善光。”
“奴婢在。”
“你去徐家筹建的望天城,东山青女王出兵助朕,现正屯兵于那里。告诉女王,明日寡人将亲身前往,午时相见!”
“奴婢遵旨!”
何善光叩了个头,这是口谕,不用请印,何善光立即出殿,前去执行。
杨瀚看了一眼殿上“呆若木鸡”的众臣,忽然哈哈一笑,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前面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今日,乃岁之元、月之元、时之元,寡人与众臣工、与天下百姓同喜,众卿何以如此沉闷?”
杨瀚“啪啪啪”地三击掌,朗声道:“来人啊,把寡人亲手所书,赠于众爱卿的字分发下去。”
二狗子远远答应一声,带了两个抱着一大捆红字幅的太监走来,开始分发给大家。
蒙战作又惊又喜状,诚惶诚恐地请苏世铭帮忙,一起展开那幅大字,就见红色锦缎之上,龙飞凤舞地四个大字,是用金粉写的:“福禄寿喜。”
蒙战连忙欠身:“谢大王赐字。”
苏世铭狂拍马屁,道:“大王这字,隶不是隶,草不成草,既非楷书,也非行书,却是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自成一家。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字迹遒美健秀,臣以为,可称之为,圣体!”
已经回到大殿的司马杰乜着苏世铭,心道:“噫?这老东西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惜我记不住,看来我也得多读几本书了,读书人拍马屁,都比我们厉害的多。”
漱了口,刷了牙,平息了呕吐感的千寻带着菊若也已来到大殿。
眼见如此一幕,千寻很委屈,嘟着嘴儿转过头,对菊若道:“那字幅,明明都是我写的。”
菊若点点头,敷衍地嗯了两声,地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迹,叫她有些害怕。
二狗子带着人一一分发,本来未必做得到人人有份的,但是在场这些大臣,先杀了一些,还有一些站错队的,现在也都成了阶下囚,等着律政官们按照即将颁布的三山律处置,所以倒是够用。
千寻看了更委屈了,又转身向菊若求安慰:“我写了三十六幅呢,手腕子都快累断了。”
菊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千寻恨恨地道:“我得跟他算钱!”
王座上,杨瀚大言不惭地把千寻写的字算在了自己头上,赐予众臣,然后道:“众臣工远来不易,宫中会安排你等居住,明日一早,你等随寡人去望天城会一会青女王。退下吧。”
杨瀚挥了挥手,众大臣如蒙大赦,连忙拜礼。
今儿这一幕一波三折的,他们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接下来他们该如何确定自己的态度,对大王该谦卑到什么程度,大多数人都还心中没谱。
他们要回去冷静一下,想清楚了再同关系亲密的其他部族首领商量一下才好决定。
众大臣不约而同,跪拜了下去,杨瀚离座,走向巨大的屏风之后,小谈身子一转,见唐诗还在发呆,忙向她轻咳一声,唐诗醒过神儿来,连忙也跟着杨瀚,一起往后走。
只是小谈举的仍是扇,唐诗手中擎着的却是一根棍子,唐诗的神色难免有些糗糗的。
“让公主殿下见笑了,今日叫你见到的,只有刀光剑影,新年伊始,戾气未免重了些。”
回到御书房后,杨瀚便换了温和的颜色,对唐诗道。
唐诗摇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该感谢大王,若不是今日看了如此一幕,我还想不到,权位之争,可以惨烈到如此地步!”
杨瀚深深地望她一眼,道:“公主殿下以乎有感而发?”
唐诗一笑,道:“我瀛州……”她忽然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了。
杨瀚瞟了小谈一眼,道:“你陪公主去换身衣服。”
小谈应了声“是”,陪着唐诗退了出去。
御书房不远处,千寻气鼓鼓地瞪着二狗子,怒道:“你敢拦我?”
二狗子陪笑道:“娘娘,您就饶了奴婢吧,这是大王的吩咐,您和唐诗姑娘,现在不宜相见。要是被她发现你还活着,那……”
千寻脸儿一红,嗔道:“什么娘娘,忒也难听。我……我是男的,叫我大总管。”
二狗子苦着脸道:“大总管。”
千寻一把揽过菊若,在她脸蛋儿“啵”地亲了一口,瞪着眼睛问道:“我是不是男的?”
菊若柔声道:“不管千寻是不是男人,人家都是千寻的女人。”
千寻得意地道:“二狗子,你听听,菊若……”
千寻突然回过味儿来,又瞪向菊若:“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管我是不是男人?信不信我一生气就不要你了,我要把你送去给杨瀚暖床!他可厉害了,一定搞得你死去活来,替我报仇!”
菊若尴尬得脸儿通红,央求地道:“千寻,二狗子公公在呢,你别乱讲话。”
“他在又怎么了,他又不是男人。”
二狗子脸儿一黑,这可不像话了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千寻回头之际,就见小谈领着唐诗正从御书房中走出去。千寻脸儿一亮,道:“唐诗走了,我可以进去了吧?我去找他要钱。”
菊若苦着脸道:“千寻,不要去了吧,咱们在这宫中有吃有喝,又用不到钱。”
千寻恨铁不成钢地道:“废话!你将来不要嫁人的啊?真伺侯我一辈子?要是没有嫁妆,将来在娘家受了气怎么办?连个倚仗都没有。我要攒钱做什么,还不是给你攒嫁妆。”
千寻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去了。
菊若难为情地对二狗子道:“公公莫要见怪,千寻……是这样子的。”
二狗子摇摇头,轻轻一笑:“无妨,千寻娘娘虽然口无遮拦,我们做奴婢的却是最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将来谁若能拨到她身边侍候,那都是祖宗修来的福份。”
二狗子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今日大殿上的事儿你也见到了。幸亏徐娘娘一直不曾入宫,不然,跟在她身边的人,岂不全要受了无妄之灾?哎!好生做一个王后不好么?称孤道寡,君临天下,究竟有什么好的?”
暖阁之中,唐诗换下了那宫娥的服装,榻上摆着一套白绫滚银边儿的白袍,她要换回男装。
暖阁内热烘烘的,她只着小衣,姣好的身体曲线随着她弯腰抬腿、屈膝翘臀的动作若隐若现。
小谈一旁递着衣服,暖阁中一片静谧,二人久久都没言语,似乎各有心事。
唐诗系好了冠,束紧了革带,登时又是一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翩翩少年郎。
“小谈!”
“小姐!”
两人突然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相视一笑,谭小谈道:“小姐有什么话说?”
唐诗咬了咬唇,轻轻地道:“你在这里,可还好么?”
小谈垂下了目光,轻声道:“婢子一切,还好。”
“杨瀚待你如何?”
小谈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低声道:“大王待我,甚好。”
唐诗点点头,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那就好。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向我传递任何消息了。专心陪伴你的男人吧。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你真心待他,他会感觉得到,不会亏待了你。”
小谈霍然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唐诗。
唐诗扶了扶束冠,认真地道:“就算我以后有求于他,我也会选择实言相告。这个男人,欺骗他的代价,太大了。
至于利用,每个人都觉得凭着自己的心机,足以把别人玩得团团乱转。如今想来,看不出自己不足的人,才是身上有太多不足的人。
自信,固然是好的,可是到了一定的位置之后,每一次太过自信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