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乔小桥正好睁开了眼，他的眼中充满了平静，没有任何慌乱和痛苦，仿佛躺在池中遭受折磨的不是自己。
久未开口的地涌夫人不知为何竟身体一晃，双瞳中灰色流转，神色迷茫，僵硬道：“想不想死？”
乔小桥抬眼望向地涌夫人，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眸，道：“我死了你也会死。”
地涌夫人道：“没关系。”
乔小桥嘴角一翘，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叶苏竟从两人目光的对视中看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这口狗粮吃得他心中一甜，满心欢喜。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情绪的不妥，隐隐间，他已经察觉自己可能出了问题。
别人的记忆怎么会在自己的脑中不断浮现？
这些记忆是属于谁？
再细思片刻，居然更加惶恐，他发现白虎的记忆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不是白虎，我又会是谁？
叶苏时而皱眉，时而咬牙，万千思绪如同乱麻。
地涌夫人沉默良久，再次将手中小刀高高举起。
乔小桥平静道：“不可以。”
地涌夫人没有说话，手中小刀却也未落下。
乔小桥想着一直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眼神终于起了变化，先是恨意一闪而过，眼中恍若血海滔天，然后便是一片沉静，气势凝练如巍峨山峦，幽沉浑厚。
这个号称百年难遇的天才少年，不知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打磨，竟百炼成钢，拥有了难以想象的坚强意志。
乔小桥劝道：“还有人在等我，我死了，就没人救他们了。”
地涌夫人面无表情，缓缓将刀放下，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脸庞滑落。
不知不觉，叶苏也已泪流满面。他呼吸深重，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心中一股执念更是冲天而起。
我不要你来救，这次换我救你。
冥渊深处。
这里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天空像是浸了油的水面，不断反射出流动的七彩，光线却是来自地面。无数奇形怪状的植物，发出朦胧的微光，将整个空间照亮。
远处时不时会有巨大无比的阴影在空中扫过，也不知是多么庞大的存在，竟可以遮蔽整片天空。
到处都充斥着杀戮和死亡，就连最微小的虫豸都在互相吞噬。
但青龙和白虎的身侧，却没有任何怨鬼敢靠近，他们漂浮在玄武身旁，两人的威压让方圆数里内空空荡荡。
玄武不停晃动着，抱怨道：“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那么多小东西在咬我。”
也怪它身体太过巨大，数十只不怕死的怨鬼咬在它屁股上，挂成了一串摇来晃去。
白虎咧嘴笑道：“你在我们面前装什么，还不快变小？”
玄武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白虎恐吓道：“这里可是冥界，你的魂体若一直被怨鬼蚕食，也是会死的。”
玄武心中一慌，想想还是放下了面子，身体急剧缩小。
很快，它竟变成了一只半人高的小石龟，再也没有巨大化后的威严，反而萌态可掬。
这下青龙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白虎更是仰起头哈哈大笑，止都止不住。
玄武怒道：“笑吧，你们这两个叛徒，圣兽的尊严都被你们丢光了。”
它越这么说，青龙和白虎越止不住，白虎更是放声大笑，震得周围的怨鬼肝胆俱裂，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两人抑住笑，玄武已经火冒三丈，若不是对冥渊人生地不熟，早就转身离去了。
等白虎笑声稍歇，青龙问道：“你为何会被打落冥界，难道仙灵界又有大战？”
玄武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愿开口。
白虎嘻嘻笑道：“耍什么小脾气，我们这是关心你嘛！”
玄武闷声道：“不要你们关心！”
白虎觉得脸颊微凉，伸手一摸，居然是泪水。他觉得莫名其妙，为何自己好好的会流泪？
玄武嘴笨，经常被白虎欺负，若是按照以往惯例，此时白虎早该继续开口，但他却陷入沉默，让青龙和玄武十分不解。
青龙扭头一看，白虎竟瞪大了眼睛，不停流出泪水。
他和白虎情同兄弟，立刻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了？”
白虎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尴尬道：“我也不知道啊！”
玄武也望向白虎，发现这个一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疯起来谁都怕的神经病居然在哭。
白虎居然在哭！
这是怎么回事？
玄武不由自主流露出了惊讶和同情，心说该有多伤心，才会让这样的家伙掉眼泪啊！
白虎抹着眼泪，指着玄武道：“啊？蠢龟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玄武的眼神越发同情，甚至忍不住用头在白虎的腿旁蹭了蹭。
白虎一巴掌拍在龟背上，怒道：“走开点啊，神经病，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掉眼泪，我好得很啊！”
青龙伸出满含友情的大手，扶在白虎的肩膀上，充满温暖道：“先别哭了，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白虎鼻涕都流出来了，这次是真想哭，绝望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他识海中淡淡一丝不平气，连接着遥遥不知在何处的叶苏。
叶苏已经离开了乔小桥处，四周再次化作模糊。色彩不断变换，很快就到了深幽阴暗的沼泽密林之中。
一个两层楼高的巨大蛇头懒洋洋趴在沼泽里，它的大眼昏黄朦胧，并不让人觉得有多恐怖，甚至还有些温柔平和。
令叶苏再次涌起回忆的，是在蛇母身旁的两人。
一人长得普普通通，一丢到人堆里就看不见那种。虽只是粗糙的长衣蔽体，但衣角绣了金边，真可谓是低调的奢华。叶苏一见此人就想起他叫阿尼哥，而且还知道他胆小如鼠。
另一人是名女子，背对着叶苏，从背影看身材姣好，不知是何人。
阿尼哥绕着女子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道：“看上去就和真人一模一样，好厉害。”
蛇母吐了吐信子，似乎表情有些得意。
不知为何，此刻叶苏居然也能听到蛇母的声音，它的声音柔和低沉，非常温柔。
“别高兴太早了，虽然她妖丹上的灵识不灭，但到底能不能与身体融合，还是个未知数。”
阿尼哥看了看蛇母那巨大的脑袋，心中敬仰，忍不住拍马屁道：“捏土造人乃是女娲娘娘的神迹，在我看来，蛇母娘娘您和女娲娘娘也差不多了。”
蛇母没好气道：“可不敢这么说，我是娘娘的后人，怎敢和她相提并论。”
阿尼哥嘿嘿一笑，嘴上虽不再提，但恭敬之态却没有丝毫减弱。
蛇母大口微张，一粒小小的妖丹从她口中飘浮而出，旁边包裹着淡绿色的妖气。
这颗妖丹经过蛇母温养，光华内蕴，当中一道明显的绿色花纹，显然是蛇母的妖气精华，质量不知比普通精怪的妖丹高出了多少。
妖丹飘向女子，从她的檀口进入了身体。
叶苏心跳逐渐加快，感到万分紧张，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蛇母和阿尼哥都不再开口，都在等待着女子的反应，一时间极静，针落可闻。
过了不知多久，女子身体一震，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眼中一片茫然，五官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变化，从一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变得倾国倾城，媚态横生，同时头发的颜色也由黑色变为金色。
看着女子的一头金发，叶苏更是如重锤敲在心头，激动得难以自持，这个样子，分明便是唐纨。
她缓缓转身，开口道：“这里是人间界了吗？”
五年前，她一开口也是这句。
叶苏的脑中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彻底碎裂开，整个世界变得清晰无比。
对了，我是叶苏！
叶苏感到一股莫名的吸力扯住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他伸手探向金发女子，但转瞬就从沼泽密林中消失。
他在最后一刻狂吼道：“唐纨，等我来找你。”
唐纨极为茫然，一双眸子没有焦点，对叶苏的呼喊自然也毫无反应。
旁边蛇母温柔道：“傻孩子，你在猫身里的记忆可都丢了啊！”
冥渊深处。
白虎终于是明白了问题所在，他闷哼一声，眉心中一道白气挟着逼人的气势冲出，落地化作了一人，正是叶苏。
叶苏一落地便举拳轰向白虎胸口，眼中尽是不屈。
白虎伸手挡住叶苏的拳头，却被他扯住了手臂，又想要扭碎他的指骨。
白虎一只手被叶苏控制，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笑道：“别急着动手啊小家伙，你又想被我吃掉吗？”
叶苏扯着白虎的手臂不放，但却停下了动作。
数根骨刺从白虎体内伸出，抵住了叶苏的腹部，很显然只要他稍一用力，便会再次被骨刺扎穿。
叶苏咬牙道：“不想，我还不能死。”
白虎点头道：“我知道啊，刚才我都看到了。”
叶苏心中一动，明白刚才自己与白虎是一体，自己看见的，白虎自然也都看见了。
白虎眼角尚未擦干的泪水，显然也是证据。
叶苏有些不确定道：“所以你会放了我？”
白虎嘻嘻一笑道：“不啊，我还是要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