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黑色保时捷停在了桐市某高档住宅区的大门口。
“谢谢。”许思意弯了弯唇,“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事的话就打电话或者微信联系。”说完她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刚关上车门走出几步,后边儿却漫不经心地飘出两个字儿“回来。”
许思意的动作顿时一卡,疑惑,又背着小书包掉头,重新走到了汽车驾驶室这边,站定,“还有什么事吗?”
顾江把车窗全落下来,黑眸瞧着她,表情懒散又随意,“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姑娘听完这话好像更不解了。垂下头,两只小手把衣兜和裤兜全给掏了个遍,然后茫然地看向他,“我没把什么忘在车上啊。”
顾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手一抬,指了指自个儿的嘴。
许思意先是一愣,三秒之后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囧囧地支吾“……会被人看见的。”
顾江懒洋洋的“哪儿来的人?”
她霎时转动小脖子左右看,谨慎地环顾四周,一副做贼心虚相。
许思意虽然本人不太有钱,但这并不妨碍她家有钱。许父许广海是国企高管,傅红玲更是桐市傅家的千金小姐,四海集团的副总裁,两人结婚后不久便购置了这套在桐市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区。
小区位于桐市富人云集的南城区,环境优美,隐私性良好,就连小区大门都远离了喧嚣街道,开在一条种满了花草绿树的林荫道上。小区占地面积很大,住宅密度却很低,各栋大楼之间间隔的距离非常远,住户本就不多,加上这个门是专供车辆出入的3号门,平时并不会有什么行人从这儿过。
此时,四处静悄悄,放眼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只有两只懒洋洋躺在路边晒太阳的大橘猫。
“喵……”
“……”
好。
眼见四下无人,许思意小手拍拍心口,顿时觉得心理负担减轻许多。她脸蛋儿红扑扑的,大眼扑闪扑闪地看着顾江,认真望,一副好好打商量的语气“那可以,不伸舌头吗?”
顾江勾了勾唇角,尾音往上飘,懒洋洋的“可以啊。”
“那就好。”许思意闻言,笑起来,两只细胳膊伸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羞羞的、轻轻地把唇印在了那张薄唇上。
很纯洁的亲亲。
停了大约一秒钟,正要分开。
顾江黑眸沉沉,唇微张,在她粉润润的唇瓣儿上轻轻咬了口。
许思意雪白的脸颊“唰”的红透,瞪大眼睛看他,不可思议“你……你说话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顾江挑眉,“我说了不伸舌头,又没说不用牙。”
许思意石化“……”
大佬您为何如此优秀?
顾江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儿,笑得寡淡而宠溺“走了。”
“哦。”她机器人似的点头,机器人似的对他挥挥手“再见。”
纯黑色保时捷绝尘而去,沿着林荫道驶向大马路,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许思意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过身,从衣兜里拿出门禁卡走向小区大门。刷卡,嘀一声,电子提示音里的女声机械化地响起,温柔而甜美“欢迎您回家。”
她听见这五个字,一怔,然后微微垂低了眸子,笑着摇了摇头。
小区是一梯一户式,电梯一出就直接是许思意家的大门。午后光景,阳光从楼层花园的窗户里照进来,将她的全身都晒得暖洋洋的。
许思意站在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把大拇指放在了指纹识别锁上。
滴答一声,大门开了。
许思意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反手关上门,轻手轻脚,尽量不制造出太大的声音。她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一边换,一边抬眸朝屋子里望。
整个客厅空空荡荡的,几间卧室方向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没人在家。
这个发现令许思意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自顾自换好鞋,穿过偌大的客厅往自己的房间走,中途经过透明的玻璃花房、健身娱乐区,以及堆满玩具并搭建有秋千和滑滑板的儿童娱乐区。
这些区域,许思意平时是不会涉足的。
从十岁到现在,许思意在家里的活动范围大多数只有三个点卧室、洗手间、饭厅。原本还有厨房,但近些年傅红玲忽然心血来潮喜欢上了做素食餐,时不时就喜欢去切切煮煮,许思意便连厨房都很少进了。
傅阿姨很讨厌自己,讨厌到会把还是小孩子的自己关进黑屋子,讨厌到会对还是小孩子的自己恶言相向,甚至讨厌到,希望自己完全消失。
这是许思意从小就知道的事。
所以自从许思意稍微懂事些后,便会尽可能地减少与傅红玲的接触。一是因为傅红玲给她的童年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对傅红玲有一种潜意识里的恐惧,二是因为她不想爸爸为了自己跟傅红玲吵架。
思索着,许思意握住卧室门的门把,拧开,走了进去。
她的卧室面积不小。这间屋子,是刚搬家时,许父为许思意争取来的。原本,傅红玲打算把一间连窗子都没有的小房间拿给许思意当卧室,许父得知后大怒,与傅红玲大吵一架,态度强硬,傅红玲这才有所松动。
虽然有一段日子没有回家,但卧室很干净,纤尘不染,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很清淡的柚子味。
应该是爸爸特意叮嘱清洁员阿姨打扫的。
许思意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蓝色的纸盒子。
床底明显是清洁员阿姨打扫的死角,蓝色纸盒放在床底,两个多月没有拿出来过,盒子表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许思意没嫌脏,小心翼翼地把纸盒子抱到书桌上放好,拿纸巾细细擦拭过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打开。
里面是几张已经有些斑驳的老照片,有些是单人照,有些是合照,但共同点是,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女人有一双细细的眉,一双清亮干净的眼,脸型小巧,五官柔美。对着镜头轻轻浅浅那么一笑,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似的。
许思意拿出一张合照放在桌上,两手托腮,垂着眸,嘴角弯弯地看。
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一个年轻女人依偎在男人身旁,右手轻轻牵着小女孩儿的小手。男人儒雅英俊,女人笑靥如花,小女孩儿却皱着一张小脸儿,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
看着照片上温馨的一家三口,许思意忽然很感慨。
她曾以为,照片的存在是为了定格美好,后来长大了一些,才发现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是留不住的。照片上的事会变,照片上的人会老,于是她明白了,照片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为曾经的美好留下痕迹。
纤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许思意的嘴角不自觉便轻轻翘起来。
在和爸爸分开之后,妈妈便嫁去了法国,在法国西南部一个叫图卢兹的城市定居下来,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孩子,新的家庭。
许思意很懂事。她不愿意打扰妈妈如今平静的生活,只在每年生日的时候,和妈妈通通电话。
妈妈告诉她,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还告诉她,图卢兹真的很美。
许思意是真的很开心。
妈妈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在经历过一次沉重背叛和打击之后,妈妈能收获崭新的幸福。许思意认为是上天的恩赐。
妈妈一直都很善良。果然,世界很公平,上帝很仁慈,善良的人总会得到好报。
至少那时,许思意真是这么以为的。
她想着事情,并没有听见玄关处的开门声和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等她回过神时,卧室门已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
“……”许思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用一本书盖住了书桌上的照片。
“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还以为我家来贼了呢。”站在门口的女人三十几岁,但皮肤状态和二十几岁没太大差别,保养极佳。她显然是刚从公司回来,一身高订职业裙装外罩大衣,身材高挑,腰细腿长,五官明艳得甚至有些尖锐,语气也很讥讽。
许思意垂着眸没有看她,回答“我跟爸爸说了的。”
傅红玲吊起眉梢,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跟他说?跟他说有什么用,这个家里他能做主么?你当然得跟我交代。”
许思意听后抬起眼睛,看着她,目光清澈而纯真,格外认真地说“我去哪里,只需要跟‘我的爸爸’交代。”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傅红玲的嗓门儿瞬间拔高三个度,尖声道“许思意,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了?”
许思意没有说话,坐下来,准备把桌上的照片都捡回纸盒子里放好。
傅红玲见她完全不搭理自己,更怒,“我在跟你说话,你敢不理我?许思意,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这家里的大小姐了?”气得笑出一声,讽刺道“这么多年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不感恩戴德还跟我甩脸色,出去上了几个月大学,胆子上肥了?”
许思意把纸盒子的盖子盖好,抱在怀里,起身往床底下放,还是没有说话。
小姑娘这副平静纯粹又淡然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傅红玲。
天晓得她有多讨厌这张青涩漂亮的脸,眉眼轮廓,甚至是眉宇间的神态,都和那个老女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盛怒之下,傅红玲上前两步一把将许思意怀里的盒子给夺过来,挥开盖子一看,里头数张温馨和睦的全家福刺痛她眼睛。她气得浑身发抖,抬眼皮,朝一脸惊慌的许思意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声音放轻“你很想念你那个妈妈,对么?”
许思意用力皱起眉,“这是我的,还给我。”
傅红玲冷笑,“这是我家,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完抓起几张照片大步走向客厅。
许思意慌了神,小跑着追上去,急道“你要做什么?把妈妈的照片还给我。”
傅红玲充耳不闻,拿起酒柜上的剪刀就朝手里的照片剪下去,卡擦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许思意瞬间红了眼睛,扑过去抢,嗓音里慌得带上了哭腔,“傅阿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听话我再也不顶撞你……不要剪我妈妈的照片。”
“滚开!”傅红玲狠狠一巴掌打在许思意脸上。
“还给我……”脸颊火辣辣的疼,许思意像感觉不到,混乱之中,整只右手握住了剪刀的刀刃。
傅红玲没有察觉,嘴里尖声骂着,握住剪刀往后一拽。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十指连心,许思意眉心紧皱,疼得低低喊出一声,捂住右手蹲在了地上。
好疼。
鲜血长流,顺着指缝不停往下淌,地板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小滩血迹。
“你……”傅红玲吓住,嗓门儿更尖“你找死啊!”
就在这时,大门开了,一身西装面容疲乏的许父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许广海先是怔住,紧接着双眼赤红暴怒出声“傅红玲!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傅红玲有点慌了神,一下把剪刀和照片全给扔到了地上,“是她自己过来抢剪刀。”
许思意看见了,忍着疼,没有受伤的左手缓慢伸过去,捡起已经被剪坏的照片,站起身。面容极其平静。
“先、先止血……”许广海冷静下来,迅速找出备用的止血棉和碘伏,把女儿的手拉过来给她处理伤口。
许思意垂着眸,依然很平静。
许广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打量了几秒,说“伤口有点深,还是去医院。”说着就扶着许思意的肩要带她走。
许思意轻轻挣开了。
许广海的动作骤然僵住。
“没事的,爸爸。我有创可贴,贴一下就好了。”许思意很淡地弯了弯嘴角,一眼没有看许父,转身走回卧室。
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