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说不出来,却又无法忽略
芸芬把丈夫送到了城门外二、三里处,二人依依惜别,芸芬劝了好一会儿丈夫,又交代了半晌才往回走,回去的时候城门就关了,天转眼就黑。她一个女人家,不能像男人一样蹲小店儿,有几分姿色,在江家这些年又没吃过苦,不能也不敢在野外待一晚上,城外连破庙里都挤了几个难民,她用盖篮子的布包住头躲在离城门不远处的破庙门口正又惊又怕,就见管家仆人们提着灯笼来找她,赶忙就跑出来,后怕的哭了一路,像是小时候走丢父亲来找她那时的心情。
她几乎能料定,如果今天晚上江家没有派人来找,她指定要遭遇不测,破庙里几个男人一直没睡,拿眼睛瞅着她,她也不敢去别的地方,这年月到哪儿都不安全。
回到了江府,她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洁净的房间,温热的茶水和点心,一切都是那么让人踏实。
给少爷擦过澡穿好睡觉的衣服,把他安顿好在床上,她就拿起小簸箩,用今天刚买的线给佑丰做新鞋。他习武费鞋,又只穿千层底的布鞋,特别挑,所以他的鞋子都是芸芬做的。
靠在床头,芸芬缓缓的舒了口气,不时的注意着佑丰有没有踢被子。她其实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在别人眼里性格别扭刁钻的大少爷,在她面前一直乖顺的像只羊,看护他其实特别省心。
江佑丰突然坐了起来,拉了拉芸芬的胳膊,却一言不发。
“怎么了?”芸芬看他那样子,以为是要吃奶,把针线筐放一旁,低头解开了扣子。江佑丰各方面都很成熟,唯有一点滞后――他总也断不了奶。已经三岁了,什么饭都可以吃,但是还要吃奶。方毓秀宠爱他,在这一点上也不催逼他。芸芬自然也不能说什么,解了衣服把他搂在怀里。
江佑丰本来不想吃,可也顺势含住,好一会儿,他抬头看自己的奶娘,她在轻轻的叹气,她总是这样。
“芸芸,你会陪我长大吗?”佑丰突然问。
芸芬低头看他,爱怜地抚住他的脸,心里突然也伤感起来,他也是她奶大的,和亲的本也不差什么。将来回老家能见到柱子,可这边也要跟他分离了,这样一想,她终归是要割下一块肉来。
可是想起之前把她荐来的邻居的老妈儿,老妈儿说她年轻时也是到大户人家做奶妈,做过好几家的奶妈,每个奶大的孩子都会情不自禁的疼爱他们,每次分开都是一次揪心的痛。付出的不但是**,还有母爱,有一次老妈儿忍不住进城里看被她奶大的一个少爷,那家的夫人把少爷喊来给她看,两年前哭的撕心裂肺的不肯跟她分开的小少爷却已经不认识她了,躲在夫人身后不肯给她抱,老妈儿哭着走回了家。并有了领悟,婴儿是最容易爱人又最容易忘记的生物,爱人是本能,忘记也是本能。那些为了赚钱给他们**的奶妈们,走的时候心还要被抠下一块儿去。
想到这儿芸芬感到喉中被什么压迫着一样,深吸了口气说:“等你长大了,怕是会嫌弃我了。”
又不是正经的娘,不过是个乡下的媳妇,难道还指望你能记得、能回报吗?芸芬苦涩地想。今年佑丰三岁,等到七、八岁的时候,他怕是一点都不会记得儿时有这么个奶娘了吧。那么,到时候她一定要管住自己,再怎么想他,也别到江家来。
佑丰却摇摇头,“要是我不呢,你会一直都在么?”
芸芬想,等他长大了就明白了,于是点了点头,把他护在了怀里。佑丰搂紧了她,在心里想,等他长大了,就能把她彻底锁在自己身边了,他到时肯定有那个能力。
窦春的屋子里灯还亮着,她还在抄写自己的文章,她文采并不特别精湛,但是心里的热情像火一样,让她的文字也像一颗颗滚烫的炭。只是,今天她时不时的走神,那个伤了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并不影响她抄写,可是却总是分散她的注意。她总想起那只大手揽住她胳膊时的感觉,还有几乎近在耳旁的心跳声。
窦春感觉书桌旁的空气都热了起来,她用手扇了扇,抹了下额头上的油汗,最后站起身在屋子里走动。她的住处共两间,外面那间摆着父亲的牌位,里面这间是她自己的小天地,书桌和床是正对的,她常常在中间这段距离慢慢走来走去,琢磨文章和心事,今天却不是想任何具体的事,而是心里的一点感觉,无形,却由心散发在四肢百骸。说不出来,却又无法忽略。明知道有些禁忌,可是本该警醒她的那部分神经却像被麻醉了一样。
窦春看见旁边穿衣镜里的自己,穿着新裁的淡蓝色袄裙,脸还是黑,但可能是灯光柔和,她的眉眼此刻显得挺美,嗯,是的,不难看,甚至挺耐看的。身子很壮实,腿脚腰身线条流畅,虽然不那么精致,可是也挺顺眼的。果然,青春像是给水果的蜡,即使本身不那么完美,也能表现出一些可爱来。
窦春突然摇摇头,自己怎么这样了?她推开门想出去走走,让夜风吹散一点心里和脸上的热度。
月光如水一般洒下来,她四处看着,原本让自己十分抵触的江家如今也熟悉了,竟然还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似乎比原来的家还让她感觉踏实,或许是因为一家之主的原因吧……
她突然吓了一跳,随即暗骂自己一句,这样对得起爹吗?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母亲院子外面,看见卧房窗户的灯也亮着,她想起今天江寒浦答应了陪佑荣睡,那么母亲现在还不睡,是在想他?
窦春感觉脊背都一紧,随即惊慌起来。这个发现简直让她不寒而栗,她竟然和母亲有了共性!
她们是为了同一个人而夜不能寐!
窦春转身快步的走回自己房间,像关上心门一样迅速的把门关上,上锁,然后立刻把房里的灯灭了,躺在床上心仍“砰砰”地跳着。
“不能,”她对自己说,绝情的握了握放在心口的拳头,“绝对不能。”
她说什么,也要阻止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