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朔正在涮一片切得极薄的梅花肉,木箸夹着纹理分明的肉片在翻滚的辣汤里来回划动,汤面时不时还有茱萸和花椒粒因为水开而被顶上来。
摆放在桌角的瓷瓶里,一枝寒梅含苞待放,因为锅里升腾起来的雾气,花枝上凝了一片小水珠。
封朔把涮好的梅花肉放到姜言意碗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听说有人来找麻烦?”
他这么一说,姜言意就明白了。
他是听闻有人来她店里闹事,专程过来的。
姜言意心底那一丝他隐瞒兴安侯要他娶女儿的不满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夹起碗里的梅花肉吃下,“闹事的人已经被打跑了,多亏了兴安侯县主出手相助。”
梅花肉俗称老肉片,在秘制的火锅汤底里涮熟后,汤底里的香味全融到了肉里,细嫩的口感加上肉片本身的醇香,实在是令人回味无穷。
对姜言意而言,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茱萸不够辣,使得这个红汤火锅不够地道。
封朔听到兴安侯县主几个字,蹙眉道:“闹事的也是兴安侯的人,他们这是想自导自演一出戏么?”
被一片梅花肉勾起了的馋虫的姜言意正在涮第二片,她道:“我瞧着那兴安侯县主性子还挺爽利的。”
封朔瞥她一眼:“没人会把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
姜言意嗓音凉飕飕地道:“王爷,怎么没听您说过兴安侯想当您岳父啊?”
封朔听出她话里的醋意,道:“他现在已经是本王义父了。”
他认兴安侯县主为义妹,可不就把兴安侯的辈分也抬了一辈。
姜言意原本也没怎么醋,一听他这么说,没忍住轻笑出声:“绕来绕去,兴安侯还是在辈分上占了你便宜。”
她把涮好的梅花肉捞起来,发现自己这边还没油碟,就去蘸封朔那边的油碟。
封朔方才给她涮了一块,见姜言意把肉片放到自己这边的碗里,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这是帮自己涮的,嘴角不自觉勾了勾,拿起木著正准备享用。
却见姜言意用木箸夹着肉片饱蘸酱汁后,又夹起送进她自己嘴里了。
封朔:“……好吃吗?”
姜言意不明所以点点头:“好吃啊。”
某人勾起的嘴角慢慢凝滞,最终还是自己动手涮肉。
姜言意不太明白,这人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后一秒又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吃了点肉垫肚子,她又想起问正事来:“安夫人真是从车辕处自己摔下去的?”
当时封朔就在外边,未免太巧合了些。
封朔专注涮肉:“本王怎知?”
就是他做的,只不过不想让姜言意知道。
安夫人出了如意楼,嘴巴还不干净,安老太太又耳背,她一脸鄙夷同丫鬟说姜言意开的如意楼同那花街柳巷无异,不巧被封朔听到了,就出手教训了她。
姜言意纳罕道:“那这还真是报应了。”
封朔问:“怎么了?”
姜言意便把安夫人苛待儿媳做的那些缺德事说了,原书中安永元和男女主的纠葛也一并告知他。
跟封朔彻底坦白的那晚,她就简明扼要告诉了封朔原书中这个王朝和主要人物的大致走向,只是现世早已和原书剧情脱轨,很多东西只能作为参考和预判。
“我想着,若是安少夫人一直好好的,或许安将军能一直为你所用。”姜言意道。
封朔似在沉思什么:“言意,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第二个跟你一样,从异世来到这里的人?”
姜言意握着木著的手一滞:“为何突然这般问?”
封朔说:“一月前,安少夫人曾意外坠湖,是陆临远把人救了起来。”
而在姜言意说的原书剧情里,陆临远和安少夫人从无交集。
先前陆临远也多次和姜言意一样,似乎能预料一些事情,封朔早有过怀疑,现在安少夫人的事,让他疑心更甚。
姜言意吃着刚从锅里捞起来的火锅豆腐没说话。
一月前,可不就是突厥王子越狱的前几天。
因为安少夫人还活着,所以才没有了安永元囚禁姜言惜的剧情?
如果陆临远是出于保护姜言惜的角度,才蹲点去救安少夫人,似乎能说得通。
但陆临远若也是穿的,那他何必为了姜言惜做到这份上?而且原书根本没写安少夫人是怎么死的,陆临远如何去赶巧救人?
姜言意想了想自己初见陆临远时他的态度,迟疑开口:“陆临远应该不是和我一样来自异世的人,不过我可以试试他。”
封朔只撂下两字,“不许。”
姜言意看着他瞬间变臭的脸色,好笑道:“你还担心我跟他有什么不成?”
封朔看她一眼,给她碗里夹了个煮得软烂的无骨鸡爪:“不许就是不许。”
第104章
姜言意离开包间时, 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处碰见了楚淑宝两姐妹,她们人手端着一碗小汤圆,坐在木梯上吃得正香。
瞧见姜言意, 楚淑宝赶紧招呼她:“阿意, 这汤圆好吃,你也去舀一碗尝尝。”
这都过了中午了, 因为楼里还有不少客人在用饭,楼里的伙计们还不得闲, 楚淑宝姐妹为了不给后厨增加负担, 饿了就先吃些糕点甜汤垫垫肚子。
姜言意让后厨烧了两大桶全天供应的甜汤, 一桶是银耳枸杞汤, 一桶是软糯可口的小汤圆,虽是大锅熬制的, 味道却比一些人家家里的厨子自己煮的还好吃些。
姜言意才跟封朔吃完一顿火锅,还不饿,便道:“你们吃吧, 我去楼下看看。”
顺便给她们做点好吃的。
楚嘉宝突然问:“二姐姐,你怎么在竹字号包间待了这么久?”
她们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竹字号包间, 姐妹二人在这里已经吃完大半碗汤圆, 通往竹字号包间又必须得经过这里, 她们没瞧见姜言意路过, 那只能是在她们来这里吃汤圆前, 姜言意就进包间了。
姜言意不好意思说是封朔过来了, 搪塞道:“一位老婆婆不会涮肉, 我帮忙涮了一阵。”
看着她下了楼,楚淑宝一手端碗,一手手肘抵着膝盖, 手掌拖着脸,偏头看着楚嘉宝道:“嘉宝啊,一会儿我吃锅子你帮我涮肉呗。”
楚嘉宝吃着甜滋滋软糯糯的小汤圆,头也不抬地道:“自己涮!”
楚淑宝偏着头,正好瞧见竹字号包间的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男子一身墨色细锦缂丝长袍,肩头搭着厚重的狐裘大氅,虽只看清半张侧脸,却也担得起“面若冠玉”四字。
楚淑宝傻了,这就是姜言意口中的“老婆婆”?
在封朔走过来前,她赶紧拉着楚嘉宝上了三楼:“快走快走。”
“这是作甚?”楚嘉宝一头雾水被堂姐提溜到了三楼。
楚淑宝带着堂妹躲在三楼的楼梯口,看着那男子从二楼走过,他身后一名护卫压低了嗓音在同他汇报什么:“王爷,兴安侯那边……”
护卫话刚说了个开头,身披大氅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手阻止了护卫继续说下去,他抬头朝三楼看了一眼,凤目幽深狭长,明明只是一个眼神,被他目光盯上的那一瞬间,后颈却好似抵了无数柄利刃。
封朔很快收回目光,带着邢尧离去。
楚淑宝跟楚嘉宝吓得瘫坐在三楼木梯的栏杆处,森寒的冷意爬满背脊。
楚嘉宝心有余悸道:“这……这人是谁?”
楚淑宝脸色发白:“西州城还能有几个王爷?”
楚嘉宝打了个哆嗦。
楚淑宝想到姜言意方才是跟封朔在一起,就止不住地心疼姜言意,难怪姜言意不肯同她们说实话,是怕她们担心吧。这位辽南王光是一个眼神就这么吓人,跟他呆在同一间房,换做她,她能直接晕死过去。
为了姜言意的名节着想,她并未将此事告诉楚嘉宝。
楚嘉宝哆嗦完却道:“二姐姐的如意楼开业,辽南王都前来捧场,咱们三姐妹都在这里,怎不见二哥哥过来?”
楚淑宝细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心中对楚承茂的不满胜过了对封朔的恐惧,她道:“你今年别给他绣荷包了!”
*
此时被楚淑宝姐妹二人惦记的楚承茂,还在酒肆跟人拼酒。他自小由楚昌平带着,在军营里长大,军痞子们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
他知道楚家在西州势单力薄,需要尽快扎稳脚跟,回西州的路上,就尽量和底层的将士们打成一片,到现在已经陆陆续续结识了不少小头目。
一坛烧刀子空了,楚承茂踢开脚下的空酒坛,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醉得四仰八叉的一群军汉道:“你们几个龟孙输了,今晚得去如意楼用饭!”
醉得七荤八素的军汉们话都没听清,只含糊着回应:“去,去。”
楚承茂也知道自己醉了,他晃了晃脑袋,提起桌上的茶壶,把一壶冷水对着自己脸浇下才清醒了几分。
他用脚踢了踢一个喝倒在地的小头目,骂了句:“醉成这样,还怎么去如意楼,玩小爷呢!”
酒肆的店小二看他还算清醒,赶紧满脸堆笑过来找他结账:“爷,酒钱一共是五两七钱,您看?”
楚承茂从腰封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碎银,数出六两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看他穿着体面,又醉醺醺的,没打算再找钱,乐呵道:“谢谢爷!”
他揣着银子转身就想跑,却被人提溜住了后领。
楚承茂习武,身形虽跟魁梧不沾边,可身高九尺有余,胳膊上全是腱子肉,拎着店小二就跟拎了只小鸡仔似的。
店小二都快吓哭了:“爷,您这是作甚?”
楚承茂伸出手:“找钱。”
店小二哭丧着脸找了三钱银子递给楚承茂,楚承茂这才松开了他后领。
门口一名楚家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承茂少爷,小人可找着您了!”
楚家几个姑娘都在外边做生意,楚老太太也不放心,早派了小厮在店门口盯着,万一有个什么事,也能及时通知家里。
几个大汉前去闹事时,楚家的小厮见势不妙,就立马跑回楚家报信了。
楚家如今是薛氏管家,楚昌平在军中,她便派了楚家的护院赶往如意楼,又让小厮去找楚承茂。
只不过楚家的护院刚出门,就听说已经如意楼那边已经解决了纠纷,这才作罢。
派去找楚承茂的小厮却没撤回来,小厮也是跑了不少地方,才打听到了楚承茂的行踪。
楚承茂一双眼被酒气熏得有些红,他看着哭丧着脸的小厮,问:“找我作甚?”
小厮道:“有人在二小姐的如意楼闹事……”
楚承茂一撸袖子抬脚就要往外走。